如今的卫子嫣当然不像小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一路东张西望。她规矩地跟在父亲身后，下巴微低，只看前方的路，目不斜视。
  来到金銮殿，徐公公迎了出来，请他们在此稍等，陛下在接见辽王的部下。
  这个辽王便是景仁帝的四儿子李佑熙，早几年自动请缨去了北疆，远离朝堂纷争。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戍卫胡周边境。
  “徐公公，辽王是又打了胜仗，还是缺粮草了？”卫积知小声打听。
  “当然打胜仗了。”徐公公满面堆笑，“这报信的人刚到，陛下便迫不及待地接见了，一会儿怕是要重赏。”
  重赏？
  卫子嫣心想，还能赏什么呢？都已经封了辽王，还有更高的封号吗？
  不像她这个“乡主”，上面还有“县主”“郡主”什么的……
  景仁帝许是太过高兴，细细问了辽王部下许多话，卫子嫣在殿外站了约莫两炷香时间，才和父亲进到殿中。
  拜见陛下，磕头领赏，再磕头谢恩。
  “大半年不见，卫家丫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景仁帝年纪与父亲相当，满面慈容，得知胜仗的喜悦还挂在脸上。
  “晏家小子真是有眼无珠，卫太中，不如考虑朕的儿子？”
  卫积知刚磕完头站起来，听到这话又跪了回去：“陛下折煞老臣了，小女性子顽劣，哪配得上诸位皇子？”
  虽然知道多半是皇帝的戏言，卫子嫣心中仍抖了一抖，赶紧随父亲一道跪着。
  “朕的四皇子骁勇善战，也是仪表堂堂，不比麒麟公子差啊！”
  卫积知忙道：“四皇子惊才绝绝，无与伦比，只是小女早对晏家大郎……”
  “等等……”景仁帝截断卫太中的话，“卫家丫头，你自己说。”
  “回陛下，”卫子嫣低垂着头，“家父所言不假，臣女……臣女对未婚夫君之情，此生不渝。”
  “哈哈哈哈哈……”景仁帝朗声大笑，“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样子，朕不过开句玩笑，两位平身吧。”
  上首传来的笑声让父女俩心中石头落地，两人重新起身，垂首聆听景仁帝再发表几句赞许之辞、卫太中教女有方之类。
  简短流程走过，徐公公再送他们出得金銮殿。
  卫子嫣两手拽着裙边，掌心已经汗湿。
  一入宫门深似海。爹娘从未有过送她入宫的念头，她自己更是不愿。
  早些年太子选妃时，朝中许多官员皆将家中女儿画像送入宫中，她爹没这么做便有人借机弹劾，说卫太中罔顾君恩，对天子大不敬。好在她早已定有婚约，且未婚夫君还是太子侍读，圣上才将此弹劾当笑话一听而过。
  只是君心难测，四皇子如今立了大功，万一圣上方才那番试探并非“玩笑”呢？
  卫积知同样心有余悸，低声对女儿道：“为免夜长梦多，你与启正早日成婚才好。”
  第12章
  卫子嫣与父亲缓了缓情绪，刚拾步走下汉白玉台阶，一位小公公忽然拦在前面：“太子妃娘娘有请卫小姐到东宫一叙。”
  父女俩微微一愣，却也很快领会过来。
  “那你去吧，注意礼节。”卫积知嘱咐女儿，“记得出宫的时候别一个人走，马车停在西侧门外。”
  “知道了。”
  卫子嫣应了声，转而随小公公横穿平旷的广场，再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太子在皇宫内的居所。
  这是卫子嫣头一次进到东宫。从入宫门开始，沿途看见好些个婢女与太监各自忙碌，但他们都没有弄出半点动静，安安静静地。
  小公公径自将她领入一间屋子，内里温暖如春，还有一股好闻又特别的奇香。
  果然太子妃的用度不同寻常。
  起眼见到端坐于榻上的美貌妇人，卫子嫣上前行礼，太子妃随和地唤她起身过去坐。
  “知道你要进宫受封，我特意叫人做了些糕点。”
  耳畔太子妃的言语温和，卫子嫣看向面前一桌子精致的点心，受宠若惊：“多谢太子妃娘娘。”
  “这有什么？与陛下的赏赐相比，我这点算不得什么。”太子妃招呼她，“在我这儿不必拘礼，喜欢什么自己拿。”
  “是。”卫子嫣点点头，伸手取了块四喜糕放入嘴里。
  软糯香甜，清新可口。
  “好吃。”
  太子妃眉眼一展，微微笑道：“我叫人另备了一份给你带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
  卫子嫣刚要推拒，太子妃抢了先：“一份心意罢了。虽说你那日不顾危险是为了救未来夫君，可也是我与太子的恩人。”
  “娘娘言重了。”卫子嫣低着头，惭愧地回应，但太子妃的话越扯越远。
  “说起来，晏都尉追随太子多年，深得太子信任。你与他既快成为夫妻，今后也应当来我跟前儿多走动走动才是。”
  这话卫子嫣更没法接，抿着嘴，愈发将头低下去。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此动作让太子妃误会成另一个意思，“你追逐晏都尉多年，如今好事将成，理当高兴才是。”
  “我……”
  卫子嫣心中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只得含糊其辞。
  “恐怕……也不一定成……”
  “怎么，你还担心晏都尉不愿娶你？”
  以前的风言风语太子妃当然有所耳闻，但如今不一样了。
  “你是没瞧见，那日你受伤昏过去，晏都尉心疼的模样。”
  “他说想先送你回府，抱你下车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你。太子都说，从未见过晏都尉行事那般温柔。”
  卫子嫣听得耳根微微发热，心口扑通扑通微跳。
  怎么醒来听秋落讲起晏启正抱她回屋时，丝毫不曾在意，这会儿太子妃一说，却没来由地羞臊起来？
  “人非草木，你为了他差点命都没了，即便他再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
  太子妃教她放心。
  “你这个未婚夫要再负你，别说太子，我先饶不了他！”
  ……
  这顿点心吃得卫子嫣像是积了食，整个胃里都不舒服。临走时，太子妃将方才引路的小公公又唤了来，让他拎着备好的糕点，再送她出宫。
  太子妃语气惋惜：“可惜今日晏都尉不在宫中，只能让小杜子送你。”
  得亏他不在啊！卫子嫣却在心中暗自庆幸。若晏启正此刻站在面前，她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多谢太子妃娘娘。”卫子嫣恭恭敬敬地告辞。
  待出得东宫，又长吐一口气。人跟在小公公身后，脑子里东一锤西一锤地胡思乱想。
  晏启正如今是不是必须得娶她，否则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今日在殿上她当着圣上的面说“此生不渝”，假使日后真相公之于众，算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万一不得不嫁给晏启正，以后她怎么办？
  他之前那么讨厌她，会对她好？不不不！他如果知道她根本并非真心喜欢他，怎么可能对她好？要是知道她其实一直在骗他……
  “卫姑娘。”一声骤然而起的轻唤打断了卫子嫣的思绪。她凝神朝前望，没见到人，一回头，发现几步之外的魏庭州。
  看起来似乎也刚从东宫出来，卫子嫣微微福身：“魏公子，这么巧。”
  “卫姑娘这是要出宫吗？”
  “嗯，魏公子去哪儿？”
  魏庭州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出宫。”
  听到这两个字，卫子嫣不由地扬起唇：“还真是巧了，那不如一起走？有魏公子在，省得劳烦这位公公跑一趟了。”
  闻言，那小杜子还要客气一番，见朝奉郎欣然伸手，便将手中食盒交了过去。
  魏庭州替卫子嫣拿着食盒，与之并行走在狭长的甬道中。
  “伤都养好了吗？”他温声询问。
  “嗯，好了。”卫子嫣想起他曾送来慰问礼，道了声：“谢谢魏公子。”
  “东西是舍妹准备的，我不过挂了个名。”
  “啊？”卫子嫣十分诧异，魏庭霜怎么忽然对她友好起来了？
  魏庭州噙起淡淡的笑容：“舍妹敬佩卫姑娘的勇气，自愧不如。”
  卫子嫣也笑了，不过却是苦笑不得。
  所有人都夸赞她勇敢、情深义重，演变到如今的局面，真话实在难以启齿。可不知为何，不能随意对人倾吐的真相，眼下对着魏庭州倒不难说出口。
  “其实都是误会，我哪有什么勇气？当时吓都吓死了，挨那一刀纯属误打误撞。”
  魏庭州转头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
  “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又不会舞刀弄枪，遇到这种场面，怕很正常。你能冲过去就说明勇气可嘉。”
  “那也是与我同行的姑娘勇气可嘉，是她带我冲过去的。”
  魏庭州这下似是有点绷不住，抬手挡在唇边，不让自己笑出来，但卫子嫣可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