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是求援的信号。
看来谢持今夜是必定要置她于死地了。
谢定夷想到这一点,心中却万分冷静,左右观察着刺客的战局,将视线落在南边月亮门后的一片漆黑的花圃中。
当下刺客已经不剩多少了,援军赶来也需要时间,趁
着现在杀出一条血路,并非没有生机。
她喘着粗气和赵麟背靠在一起,目光盯着眼前同样精疲力竭的刺客,低声道:“从南门走,越过花圃会经过马厩,后面有一个走车马的小门。”
赵麟问:“他们已经求援了,门外有埋伏怎么办?”
“时不待人,待在这更容易被围死,”谢定夷重重吐出一口气,说:“赌一把!”
话音落下,她也没再给赵麟考虑的时间,猛地往前冲了两步,对着宁柏等人喝道:“往马厩撤!”
当下的指令只能是越简短越清晰便好,听到命令,众人即刻从一个围合的圆阵变成锥形的尖刺,持刀向南边的月亮门杀去,那些刺客正等援军支援,稍有松懈,很快就被他们撞破了阵型,从逼围之势变成了追在他们身后。
沈、时二人原本就站在南边的廊下,此刻也顺利融入了队形,行至马厩之时,擅轻功的叶錾率先踏上一旁的围墙上冲至了门前,一刀劈开了马厩侧边的矮门。
谢定夷立刻抬手吹哨,引来厩中传来马儿嘶鸣,半息过后,踏星一马当先冲出了洞开的矮门,朝着离它最近的谢定夷奔来。
众人纷纷上马,来不及抓缰绳的就和同僚共骑一乘,时弄雨和步月混熟了,顺利将它叫到自己身边,一把将沈淙扶上马,挥缰追至谢定夷身后。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一行二十余人冲出山庄,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空无一人的山道。
与此同时,奔腾的马蹄声也从左右两边围了过来,谢定夷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人继续往山道上冲,然而还未跑出多少路,山道对面就迎面驰来一队人马。
狭路相逢,谢定夷被迫勒马,踏星猛地嘶声扬蹄,有些焦躁在在原地点蹄。
“阿竹!”一旁的宁柏看清前方队首的那人,惊喜的叫出了声,以为是谢定夷安排的援军,正想往前,被谢定夷持械拦住了去路。
“陛下,那……”他一转头,未毕的话语在她冷然的神色中消失在唇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宁竹,脸色煞白。
宁竹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和谢定夷对视,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神色,几息过后,两翼的人也追了上来,彻底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一条狭路,两侧都是未曾开拓的密林,他们进退无门,已入死局。
“阿竹!你敢?!”宁柏不敢相信宁竹居然是太子的人,一脸愤恨道:“你在陛下身边十余年了,陛下待你我不薄,你为何如此?!”
他厉声诘问,身后也传来几声呼唤,各色的男声女声混杂在一起,喊小竹、喊阿竹,喊宁竹姐。
宁竹脸色紧绷,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本就是宋家的人,宋家于我有救命之恩。”
一切尘埃落定。
谢定夷闭了闭眼,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麟剑。
宁柏还待说什么,宁竹身边就走上来一个男子,不耐地催促道:“还废话什么,杀了皇帝,拿她的头颅回去领赏,家主和殿下不会亏待我们的。”
但宁竹并未听他的,反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那人神色一僵,开口道:“你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当年要不是家主救了你,你早不知道死哪去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如今殿下本就对你有猜忌,你若是好好完成任务,取了皇帝的头颅回去,此后不仅性命无忧,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然……”
“不用你提醒我的处境,”宁竹打断他未毕的威胁,再次调转视线,看向眼前那群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人,缓慢举刀,望着谢定夷哑声道:“陛下……此罪难赎,臣会以性命偿还。”
言罢,她用力挥下手中的刀,低喝道:“杀——”
前后两拨人马,粗略望去约有千人左右,应该都是宋氏或谢持的府兵或亲卫,这回便是赵麟以一敌百也无用了,这前后逼仄的位置也难以施展开,简直是被人圈在笼中打。
但这批人的最终目的显然只有谢定夷,对沈淙反倒手下留情,似乎是得到了要将他活着带回去的命令,他见这些人不敢对他动手,竟鼓起勇气主动出击,跌下马后就拿着时弄雨给他防身的长剑胡乱劈砍,竟也伤了不少人。
心中的担忧和焦躁几乎到达了顶峰,他迫不及待地想到谢定夷身边去——既然这些人不敢伤他,那他就拿自己的躯体保护谢定夷,可这短短几步路实在太远,有无数人凶神恶煞地挡在自己面前,他几乎是恨了,转而拿着剑对准自己,想要故技重施,可下一息却被一支箭簇射破了手背。
手腕一软,长剑落地,很快被人一脚踢开,他慌忙间抬头去望箭射来的方向——是宁竹。
她放下弓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沈淙憎恶地和她对视,无声开口道:“叛徒。”
她白了脸,慌忙别开视线,继续坐在马上看着其下战局,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沥出了鲜血。
一千人对二十余人,想要杀出重围几乎是异想天开,混战之间,谢定夷的双手和心脏已渐趋麻木,脑子却无比清醒。
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自己又杀了多少人,只知道全神贯注地寻找那些人的命脉,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鲜血洒在自己的手上身上,直到背后穿来一阵剧痛——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骤然远去,双耳仿若被灌满了沉重的深水,尔后又是一刀。
她往前踉跄了一步,依稀听见几声惊慌失措的陛下。
“陛下——”
“陛下——”
一瞬间,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出现了许多破碎画面,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喊陛下,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陛下——阿檀,求你了……求你了,别这样,她才十岁,你明明知道燕济有多危险,万一她回不来怎么办?万一……”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做。”
是母皇和父君。
她看见十岁的自己蹲在近章宫门口,一言不发地听着身后殿中父母的争执,不远处是还在伤心的弟弟,跪在身侧的宫人满脸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
“这就是中梁帝姬?”“才十岁,倒也不怯场……”“模样生得不错嘛,以后定然是个美人。”“你若喜欢,叫中梁皇帝送你啊……”“你猜她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听得懂又如何,哈哈……”
燕济的皇宫,那些人拿着各种各样的异族语对着她笑。
不怀好意的、轻蔑的、淫.邪的笑。
……
“殿下,快走啊!快跑!往城中跑!别回头!”
“殿下……别哭,臣会带你回去、活着……回中梁去……”
“殿下,听臣说、听臣说,阿禄已经死了,别再去找她,现在就回去,回官驿去,张复在那里等你,再也不要出来,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杀人,你一定能够平安归国,臣替你断后,明日、后日、都不要再回来找我们!”
燕济都城的郊外,她遇见的那批刺客。
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人,秦禄,许奉昭,崔济盈。
身死异国,再也没有归来。
……
“救救我们……那边都是燕济人——”
“各位、各位贵人,真是对不起,我给你们跪下了,你们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不要砸、不要砸,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呀!天啊——”
中梁边城的那些百姓。
他们对着一个燕济商户卑躬屈膝,无人敢看,无人敢
管。
……
“平乐,怎么感觉你从燕济回来变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有什么心事吗?可以和我说说。”
“平乐,你怎么又翻院子,快下来。”
“若是成亲了,我便是你的正君了,难不成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梁安?”
“明日就要出关了,平乐。”
“平乐……我想回家……”
“……替我和母亲她们道歉,我回不去了……下回早点来找我好吗?”
“别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
“就算所有人都沉溺于黑夜,但也总有人要为黎明而谋,不是吗?”
……
“此战有我冲锋在前!不论胜败与否,城下诸君皆万世留名!”
……
“胜了!胜了,殿下!真的胜了!”
“殿下!将军!我们赢了!”
燕济彻底变成了史书上的一页纸,再也不会对中梁造成任何威胁。
……
“要怪只能怪你锋芒太过了!”
又是刺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