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谢定夷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时间没明白沈淙的用意——他虽然喜爱熏香,但似乎也没到这种地步吧,先前同她出门的时候也没说非要带着香炉,怎么如今给她寄了两片这东西来。
  她思忖几许,抬起手轻轻一丢,精准地将其中一片香投进了桌前不远处的炭炉里,没一会儿,一股熟悉的返魂梅香就似有若无地在她鼻尖萦绕,恍然间仿佛某人就在身边。
  “……”
  谢定夷明白过来,沉默两息,几乎想要击掌而叹了——沈淙这七弯八绕的性子,也难为他能想出这种办法。
  她重新将那还未送出去的信纸翻开,在刚刚那一行字的后面添上半句,道:“知道了。”
  ……
  宁荷走后不久,外出跑马的纫秋也回来了,守在营帐门口的宁竹看见他,开口问道:“去哪跑了一圈?”
  纫秋道:“就在北山坡上,那里的草长得好,踏星一出营地就往那跑。”
  宁竹笑道:“踏星最会找吃的了,嘴也挑得很。”
  纫秋和宁竹不算太熟,闻言只腼腆地笑了笑,另问道:“陛下还在帐中吗?”
  宁竹道:“在,陛下吩咐了,你回来直接进去就行。”
  纫秋嗯了一声,走到帘边先掀起一条小缝往里看了看,见谢定夷没在休息,才迈步走了进去,说:“陛下,我回来了。”
  谢定夷正倚在床边的小榻上看什么东西,闻言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去哪玩了?”
  纫秋屈膝坐到她手边,说:“北山坡上。”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手中是一叠文书,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各色不一样的信笺堆在一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约都是无相卫的密报。
  她人虽不在梁安,但对梁安的情况仍了解的事无巨细,很多事关重大的奏折文书也还是会送到她这里。
  纫秋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边说话便从袖中摸出自己刚刚收到的那一小封卷好的密报,放到了谢定夷的掌心里。
  踏星是他和陛下之间独有的暗号,若是某日突然让他带踏星出去,那就是有密信要达,需要他避开所有人单独取来。
  察觉到手中的东西,谢定夷眉间一动,将其迅速拈至指尖,两根长指上下一翻,将其抻平,露出里面的内容来。
  她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并没有认真去看,只是略略低头扫了一眼,一开头便是细作二字。
  短暂的停顿过后,她将那一小张纸拢到了掌心里,仰头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之上。
  纫秋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一瞬间沉郁了许多,仰头看了她一眼,问:“陛下……”
  但话还没问出口,谢定夷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纫秋一下子噤了声,眨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定夷放开他,说:“我有点饿了,去拿饭吧。”
  纫秋点点头,撑着塌沿站起身,转身往帐外走去。
  待到帐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谢定夷才坐起身来,长臂拖过一旁案几上的铁盘,点燃了手中密报的一角。
  她一张张地烧,确保那纸笺全都化为灰烬后才会去烧下一张,扭曲的火舌舔舐着纸张,一下一下地卷过她的指尖,零星的火光藏在轻飘飘的纸灰下,随着细小的气流拂过闪烁不定。
  直到最后一张纸落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黑灰色的余烬,卷曲发白的纸边还留有隐约的墨痕,仔细看去,才能勉强看出几根细细的线条,未被烧完小小角落被谢定夷捏在手中,墨迹已然模糊不清。
  良久之后,安静的营帐中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叹,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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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日一直到入秋前,两国的战线一直在图朔城外胶着,淳于通见此城难攻,也尝试改变战线,从临近的城池下手,但一则,攻城历来比守城难,除非城下是数以倍之的敌军,不然五千人守城已然足矣,二则,如今中梁也不只有步卒,数以万计的水师还盘踞在城内,已经有了和骑兵一较高下的资本。
  再加之淳于通也不敢召集所有兵力攻向一处,以免别城失守,所以只能暂时拖着,试图再等冬日一举歼之。
  先前是中梁等春,如今又是西羌等冬,有时候战局靠的就是一场雨,一阵风,错过时机就难再遇。
  待一场秋雨过,边关的天气再次转寒,雨水也不再像夏日那般充沛,谢定夷知道时机快到了,亲自监军,和兵卒一同训练,同时命巡逻的人每日检查城防,不可松懈。
  “陛下,方大人已经离京了,”从训练场回营路上,宁荷从半路跟到了她身后,说:“率京中五千布防营,还有三千禁军。”
  谢定夷问:“庆云邑如何了?”
  宁荷道:“不太好,他们声势浩大,集结了不少旧党,除了阙敕旧民外,还有一些效忠皇室的旧臣——先前与中梁交过手的那个乌饮墨,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乌饮墨是阙敕的兵马大元帅,先前和中梁交手最多的就是她,如果说吾丘寅是有谋算,那此人不仅有谋,还有勇。
  多年前的东宛上旗城一战中,就是此人领兵支援东宛,不仅成功夺回了此城,还杀了谢定夷手下两个副将,就连谢定夷自己也被她所伤,压在衣襟下的肩膀上至今还有一道延至小腹的长疤。
  原本阙敕国破后谢定夷想把她收为己用,可惜阙都一战后此人不知所踪,也没给她招安的机会。
  谢定夷道:“她也被吾丘寅说服了?”
  宁荷道:“不算,她看不上吾丘寅的谋算,只是效忠伪帝。”
  谢定夷笑了笑,说:“伪帝才七岁。”
  宁荷说:“但也是阙敕皇室
  ,否则吾丘寅何必挟天子,直接自己称帝了。”
  谢定夷伸了个懒腰,说:“可惜,阙敕皇室可不止他一个。”
  宁荷道:“陛下放心,我们已经指引公仪彻去往庆云邑了,吾丘寅逼死她母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比起一个七岁小儿,乌饮墨自然更知道效忠谁。”
  当年阙敕国破,逃走的不只一个公仪衡,还有另一个皇子公仪彻,谢定夷这些年一直派人寻找他们的踪迹,在得知公仪衡在吾丘寅手里后,她就撤回了找他的那一批人手,转而调去一起寻找公仪彻。
  一直到半年前,她才在归余城得到顾绮传来的消息,道他们追着蛛丝马迹,终于在池州的一个小山村中找到了隐姓埋名的阙敕帝姬。
  此人见顾绮等人破门而入,倒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甚至都没放下手中的物什,只是淡淡道:“等我浇完这盆花吧。”
  顾绮等人也没动手,只是默默地等她干完手中的活,尔后放下手中的刀,不携利器地走到院中的桌边,俨然一副要和她谈谈的样子。
  公仪彻问:“你想干什么?”
  彼时中梁和西羌正在归余城外僵持,吾丘寅也已经逃走,顾绮奉谢定夷急令找到她,自然不会动手,便道:“你隐居在此,可知阙敕之乱?”
  公仪彻道:“如今不是已经是你们中梁的天下了吗?又何来阙敕?”
  顾绮笑笑,道:“虽无阙敕,但有旧民,如今吾丘寅正在东境生乱,集结阙敕百姓,声称要复辟阙敕,还拥立了公仪衡为阙敕新帝,一些旧臣见他声势浩大,主动归附,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叛国之心。”
  公仪彻皱起眉头,低低念了一句:“吾丘寅?他还没死?”
  顾绮说:“活的好好的。”
  公仪彻和她对视良久,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顾绮笑了,站起来对她行了一个下官礼,道:“我们陛下说了,只要殿下愿意为我们除去吾丘寅,安抚阙敕百姓,今后定然一生无虞,性命无忧。”
  公仪彻道:“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些?”
  “那殿下总在乎阙敕百姓的性命吧?”顾绮道:“叛军与中梁边城守军屡屡发生冲突,里面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只因为相信吾丘寅,相信公仪衡,相信阙敕皇室,他以民为薪烧这把火,殿下难道丝毫不顾吗?”
  见公仪彻神色迟疑,顾绮心中已定,最后道:“其实殿下也知道,就算中梁不开战,六国互相制衡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不过是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罢了,我们不想再像往年那般任人欺凌,所以抢下了先手,但其中付出了多少代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而如今,中梁只差一步就能一统六国,今后有多少年不会再有战事,百姓又能安乐多少年,殿下心如明镜,不会不明白。”
  “陛下说了,您和她是同路人,”她退开一步,朝那柴门伸了伸手,道:“我们的人会护您平安抵达庆云邑,乌将军如今正在军中,还望您当机立断,莫要留手。”
  ……
  不论公仪彻会不会为他们所用,又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叛变,其实只要她出现,阙敕那群叛党就一定会分化,而乌饮墨心中所向并非是吾丘寅,而是阙敕皇室,那也就意味着她很大程度上会倒向更有复国能力的公仪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