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谢定夷问:“那我刚刚脱你衣服你不醒?”
  沈淙嘴硬,咬牙道:“我刚刚睡着了。”
  “好,你睡着了,”谢定夷不拆穿他,说:“没人会来。”
  沈淙听罢,眼里那一丝微弱的期待像是燃尽的烛火一样黯淡下来,语气忽地有些冷,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缝隙冲出来,说:“你就是来做这个的,”他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他想要的东西,眼里满是难过和失落,道:“你陪他吃饭,过来就是睡我,也不问我吃了没。”
  他说着话,声音已经轻得像叹息,眼底是一片潮湿的光。
  他说什么?睡我?
  这两个字对谢定夷来说不算粗俗,但放在沈淙嘴里几乎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罕事了,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愣,像是颇觉荒诞一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难得有这么情绪化的一面,用力去推她,起身要穿衣服,说:“我要走了,我不陪你待在这里,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谢定夷想去拉他的手,又被他推开,系自己衣带的手都在抖,声音也乱得不成样子,好像突然间就崩溃了,重复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是觉得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吗?但凡你进来就说一句,哪怕只是抱着我睡一会儿……”他说不下去了,甚至感觉自己在摇尾乞怜,喉咙一紧,拼命压着那一声还未泄出的哽咽,低头提起衣摆,披衣穿鞋,抚平乱发,想尽力维持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谢定夷根本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用力抓住他的手,说:“静川……”
  他猛然回头,扬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那句话一出口,他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了,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潮水骤然决堤。
  “你什么都知道……”他说着,声音低下去,哽咽难忍:“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
  他站在那里,泪如雨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这短短的两句话几乎割裂了他一贯的清冷与克制,谢定夷看着他,仿佛听见一块冰从悬崖高岭上砸下来,在她脚边安静地碎了一地。
  第28章
  谢定夷沉默了。
  透过朦胧的泪幕,沈淙清晰地看见了她的眼神变化,由莫名其妙变为怀疑,再由怀疑变为吃惊,最后化为一片复杂的怔然,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被一点点烤干,逐渐凝固成冰,沈淙在心里数着时间,越数,一股从来都没有过的不安和空虚越是强烈。
  其实那句话刚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他的底牌,他的筹码,如今全都一推而出,最有可能的就是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可是情绪一旦拉到满弓,实在不容许他再深思熟虑,以至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呼啸而出,再想往回抓已是无力回天。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间失控到这个地步,只是那一幕——她和别人并肩而行的那一幕——手臂相挽,轻声交谈,走进主帐,每一个身体的触碰,眼神的交接,在他眼里都像利刃划过,心里那些隐忍的杂念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
  这些东西如同野兽,在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谢定夷身上的那一刻开始便蛰伏在了他心中,潮湿、沉重,带着陈腐的气息,时不时的撕咬一口他的血肉。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忍,她是皇帝,三宫六院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他不去想不去看,心里念着她对自己的那一点特殊,这份沉重的、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恋就能一直维持下去,但自从上次谢定夷因为他查探虞氏旧事警告她之后,同虞静徽有关的人和事就成了他心中拔除不去的那根刺。
  她可以因为权衡、谋划、甚至容色去纳一个人,他虽然嫉妒吃醋,但至少还能劝慰自己,可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谢定夷心中最特殊的那个人,她的内心,她的最深深处还压抑着许多人许多事,而他无法越雷池一步。
  那晚谢定夷因为他的眼泪留下,也说过不喜欢晏停的话,所以他骗自己说谢定夷并不喜欢虞静徽,更多的是因为家国责任和少年遗憾,可当那些关于晏停得宠的消息一桩桩传出来的时候,他勉强拼凑起来的镇定就开始松动——试探也好怀疑也罢,他又如何确定她不会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里慢慢地爱上一个始终思念的、故人的影子呢?
  她确实没有说过喜欢晏停,但更没有说过喜欢自己,从始至终只有虞静徽才是那个特殊,才是那个不可被逾越的沟壑。
  他害怕虞静徽,所以也害怕晏停,今时今刻晏停已经是她的侍君,而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分,
  没有承诺,没有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身份,有的只是那张被谢定夷喜欢的脸和她欲望来袭时才会靠近的身体……以及一些从未被回应过的回忆,那些夜晚如同激荡的潮水,而她像风一样来,也像风一样走,天明之后,一切散去,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
  太久的沉默让他看到了自己心碎的裂痕,手腕用力,一点点地挣开谢定夷抓着他的手,然后轻轻擦掉眼泪,轻声道:“是臣失态了……刚刚的话陛下就当没听过吧。”
  谢定夷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望着他,语气有点复杂,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沈淙不语,别过脸,肩膀细微地颤着,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委屈和疲惫——最后那一点点仅剩的期待他已经不愿再说出口,那无异于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谢定夷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替他重新整理好那些由她一点点解开又被他拧得乱七八糟的衣带,皱巴巴的衣褶到处都是,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刚刚混乱而糟糕的情绪。
  等衣冠整肃,他的眼泪总算止住,只是眼睛还是红得不成样子,谢定夷盯着他看了两息,伸手将他拥进怀里,声音低缓,问:“那现在抱还来得及吗?”
  这句话宛若一根钉子,轻而易举地突破所有防线,钉入了他心里那个悬而未决的空洞,沈淙喉头猛地一紧,眼泪控制不住地再次涌出,眼神一瞬间从错愕到颤抖,再到某种小心翼翼的惊喜——短短几个字所代表的那种回应意味让他脑子发懵,像是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的人,以为要迎接自己必死的结局,下一息却被一只大手轻而缓地托住了。
  沈淙哽咽了一声,抬手环住她的脖颈,无比用力地回抱了她。
  他只要这么一点点,至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有这么一点点。
  好长一段时间,帐中都只有沈淙隐忍的哽咽声,谢定夷安静地和他抱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对方腰间的衣料,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返魂梅香。
  “陛下,您在里面吗?”
  不知何时回来的晏停出现在了门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跑马过后的雀跃,谢定夷正要说话,刚偏过一点的脸突然被两只微凉的手给捧住了,随即一个严严实实的吻就堵了上来,她垂眼看他,示意他放开,可谁知眼前的人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听从,甚至还睁着那双含着泪的眼毫不退缩地和她对视,探到她唇内的舌尖挑衅似地在她的上颚蹭了蹭。
  ……刚松一点劲就得寸进尺。
  谢定夷无奈,握住他的肩膀往外推,沈淙眉间微皱,更用力地环住她的脖颈,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软和得像是撒娇似的。
  ……谁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沈淙夺舍了?
  两厢拉扯间,已经失去了回应的最好时机,宁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殿下,未经陛下宣召不得入内。”
  晏停回了句什么,谢定夷没怎么听清,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红着耳根越吻越深,唇齿相依间含糊又眷恋地唤了声:“平乐……”
  谢定夷心口一颤,听着外面愈发远去的交谈声,最终还是垂下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肢。
  ……
  许久之后,谢定夷支着一条腿斜靠在床头,垂手摸着沈淙枕在自己膝头的脸,问:“开心了?”
  沈淙脸上的热意还未消退,似乎也觉得刚刚自己的行为有点丢人,听到这话,没敢应声,只垂眼看着她绣着海水江崖的衣摆,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她停在自己脸侧的指尖。
  谢定夷故意吓他,说:“恃宠生骄,真得想想该怎么罚你了。”
  沈淙抿了抿唇,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勾缠的手指还是没松,小声说:“……那你轻点。”
  ……真是够了。
  谢定夷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冷笑一声,故作严厉地捏住他的脸,道:“我说怎么罚你了吗?”
  沈淙竟也接上了话,认真地道:“别打我就行。”
  谢定夷差点破功,忍住笑,说:“你说不打就不打?我恨不得拿鞭子抽你一顿。”
  沈淙眼里闪过一丝郁闷,请求道:“用手行不行?”他抬眼看她,说:“鞭子会留疤的,用手的话……”
  他声音低下去,不知道是真的在想还是顺着她的话玩笑,声音又闷又哑,道:“……你打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