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殿帅怎么了?”岳千山敏锐地察觉到楚陌苓神色间的凝重,“属下可以去暗中保护易医师。”
  “有宁克在身边,我们也带了些人马,绮罗眼下不会有事,岳叔还是多陪陪妻子吧。我与燕南飞在此处本就是叨扰了。”
  楚陌苓轻轻摇头,抿了抿唇,“我只是怕,徐广义和恭亲王世子游和欧的书信会被销毁,届时我们手上就没有什么证据了。”
  听闻“恭亲王”三个字,岳千山如遭雷击,身躯不自然地一颤。
  “不必担心。”燕南飞并未注意,靠在榻上,虽面色苍白却语气沉稳,安慰楚陌苓道,“叶寻行事缜密,必会妥善保管。”
  楚陌苓这才放心,随即注意到岳千山的异常,“岳叔,怎么了?”
  岳千山突然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屋内回荡。
  再抬头时,这位铁血汉子竟已虎目含泪,“殿帅......属下以为,当年侯爷的死,和恭亲王府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楚陌苓猛地站起身,“说清楚!”
  岳千山眼含热泪,回忆起五年前那一天——对落枫铁骑而言可谓是噩梦——镇北侯楚信战败身死,被当时的西凉元帅阿史那齐割下了头颅。
  他抹了把脸,“那日我随侯爷一起出征,原本一切顺利,”岳千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指节捏得发白:“我们追击西凉残部至黄土峡谷,本该是瓮中捉鳖之势。可就在侯爷率亲卫冲阵时——”
  他喉头滚动,眼中迸出骇人的血丝,“副将周显突然倒戈,一箭射穿了侯爷的右肩!”
  竹帘被风吹起,阳光猛地一晃,映得楚陌苓脸色惨白如纸。
  “那箭上淬了剧毒......”岳千山重重捶地,青石板竟裂开几道细纹,“侯爷中箭后仍手刃数名敌将,直到......直到阿史那齐的亲卫用铁索缠住他的双腿......”
  “因为当时黄土峡谷被西凉铁骑放了毒粉,出征的将士皆以头盔覆面,其中不知何时混进来几个细作,与阿史那齐里应外合,侯爷这才......”
  岳千山眼泪纵横,“当时同我一起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人,其他弟兄全部遇害了......”
  燕南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楚陌苓却恍若未觉,死死盯着岳千山:“我看过军中履历,周显不是我父侯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吗?”
  “正是!”岳千山猛地抓住楚陌苓的手腕,“后来属下查证,周显的妹妹......早被恭王府收作世子游和欧的侍妾!”
  窗外惊雷炸响,太阳隐入云中,暴雨倾盆而下。
  “怪不得。”燕南飞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先前少帅去寻侯爷尸身,在黄土峡谷发现了精致火器。先前我们都以为是西凉所为,可火药昂贵,西凉的粮草都是从直接琉云富商席清若手里明抢,又从哪里来的闲钱购置火器。现在想来,能在大雍境内调动火器的......”
  三人目光交汇,答案呼之欲出。
  “好一个......恭亲王府。”楚陌苓纤指紧攥,骨节泛白,声音里淬着寒冰,“待我回京,定要......”
  燕南飞掌心覆上她微颤的手背以示安抚,转向岳千山,“周显现在何处?”
  岳千山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末将亲手杀了他......最后他被战马踏成了肉泥。”
  他压低声音,“但那具残躯上,分明烙着恭亲王府的印记。当年随侯爷赴宴时,属下亲眼见过那刺青纹样......此后的日子,属下一直在军中留意恭亲王府的眼线......”
  燕南飞了然,又有些疑惑,剑眉微蹙,“从前在军中时,为何从未听岳叔提起过此事?”
  “属下曾向少帅提起过,少帅严令属下守口如瓶,不要再同任何人说起,与属下一起暗中调查此事。”岳千山又一叩首,“属下并非有意隐瞒,还请殿帅责罚!”
  短短一瞬,楚陌苓恢复了冷静,眼底惊涛已化作深潭静水。
  她扶起地上的岳千山,“岳叔,你将此事在现在告诉我,我很感激,绝不会怪罪你。往事如刀,最伤持刀人。倒是辛苦你,埋在心底受了这么多年折磨。”
  岳千山眼角猩红,“是属下无用,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岳叔。”楚陌苓截住话头,温声安抚,“从昨日到现在,你和夫人一直在照顾我们,还未曾合眼,实在辛苦。眼下你年纪大了,不该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先下去休息吧。”
  她好说歹说,岳千山才终于下去休息。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楚陌苓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松懈,抬眸与燕南飞四目相对。
  雨幕如轻纱般笼罩着庭院,细密的雨丝斜织在檐下,打湿了青石台阶。
  “陌苓。”窗外雨声淅沥,衬得燕南飞的嗓音格外清晰,他眸色深沉,指尖轻轻拂过她紧攥的指节,“在我面前,不必硬撑。”
  话音未落,楚陌苓身形一晃,跌坐在软榻上,素来清冷的声音此刻微微发颤,“我曾以为......我楚家忠心耿耿,既是举族之力护家国太平,纵使朝堂诡谲,也断不会……未曾想......”
  “皇城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燕南飞凝视着她,目光沉静而坚定,像是一座风雨不动的山。
  他抬手拂去楚陌苓额前碎发,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窗外雨势渐大,檐下水珠连成线,砸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楚陌苓闭上了眼睛。雨声在耳边放大,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兄。
  再睁眼时,她眸中的迷茫已经被清明取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意,“你说,老皇帝是否知晓此事。”
  “从你......大婚前出事,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可疑。”燕南飞抿唇,微微皱眉,“京城就这么大,又死了太子,若与皇族不相干,他又怎么会查到花家就草草收尾。”他抬手合上半开的窗扇,雨声顿时变得沉闷。
  窗外的雨幕中,一只孤鸟掠过,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自古君主便忌惮武将,没想到我楚家满门忠烈,也被皇族忌惮至此。”楚陌苓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先前兄长出事,朝中派人来讨落枫铁骑的兵权,我原以为是顾忌我女子之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如刀,声音却比窗外的雨还要冷,“眼下看来,原因竟是在此。那小皇帝也绝非无辜,他演技拙劣,对我半是忌惮半是利用,我曾以为他只是想借我的手掌权......”
  雨声渐急,敲在瓦片上如擂鼓般震耳。
  楚陌苓攥紧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若我真的扳倒了你,下一个要死的,只怕是我自己了。”
  燕南飞眸色骤然一沉,眼底似有惊雷掠过。
  他选这条路,只是为了替楚陌苓走楚家之道,即便自己背负骂名,也要让楚家忠心报国的名声再响亮些,让楚陌苓这条路走得再顺遂些。
  原本他的打算是等到萧程锦及冠便放权,成全楚家的声名,眼下看来,这个皇族根本配不上楚家的忠诚。
  他靠近楚陌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那你是要继续做他们手中的刀,还是......”
  雨声轰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杀意,“掀了这吃人的棋盘?”
  第86章 “陈莫”
  檐角最后一滴雨水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春雨画上休止符。
  楚陌苓静立窗前,斑驳的天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长久的沉默在室内蔓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玉扳指,寒意渗入肌肤,令她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待回京后,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抬眸望向窗外,雨后的庭院氤氲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她倒要亲眼看看,这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在这场血雨腥风里,究竟戴着怎样的面具。
  燕南飞斜倚窗边,半边面容隐在光影交错处,神色难辨。
  他静静注视着楚陌苓,没有催促。“接下来作何打算?”他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楚陌苓自袖中取出那枚莹润的玉扳指——临行前陈默所赠,江南首富陈家的信物。
  羊脂玉在掌心流转,温润的光泽映着她素白的指尖。“你先将养好身子。”她收拢五指,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明,“而后,我们同去陈家,先解决了徐文月。”
  窗外忽有惊雀掠过,振翅声划破庭院寂静,携走了最后一丝雨意。
  燕南飞唇角微扬,他太熟悉她这般神情——那是主意已定的模样。
  “好。”他简短应道。
  有叶寻盯着徐府,倒不担心徐广义兄妹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楚陌苓要做什么......燕南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并不在意。
  横竖自己总是要护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