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透过掀起的帐帘,燕南飞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帐中端坐着一位绿袍女子。她纤长的手指正轻抚茶盏,袅袅茶烟在她面前缭绕,映得她半边面容若隐若现。那从容品茗的姿态,与帐外肃杀的战场氛围格格不入。
  燕南飞指节瞬间绷紧,青筋暴起,腰间长剑已然出鞘三寸,寒光乍现。“阁下何人?”他声音低沉冷冽,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男子静立不语,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通路。这时,帐中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你若再不将她放进来......”她轻啜一口清茶,才继续道:“她便真要死在你怀里了。”
  女子话音未落,茶盏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燕南飞瞳孔骤缩,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楚陌苓。她苍白的唇边又渗出一丝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狠狠揪紧,握剑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
  女子轻笑一声,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清脆悦耳。她缓步走出营帐,月光洒在她翠绿色的长袍上,衣袂间绣着的银色药草纹样若隐若现。
  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至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颇有几分出尘之气。
  “她身边的人,倒是比从前谨慎多了。”女子唇角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向前迈了一步,腰间悬挂的药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清香。
  “我是药王谷谷主易绮罗,”她直视着燕南飞戒备的眼神,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楚陌苓的......旧友。”
  月光下,易绮罗指尖探了探楚陌苓的手腕,“现在,”她目光落在楚陌苓惨白的脸上,语气突然转冷,“可以把人带进去放下了吧?再耽搁下去,就算是我,也救不回她了。”
  夜风忽起,吹动易绮罗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站在原地,明明身形纤弱,却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燕南飞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颤抖,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药汁。
  显然,在他到来之前,这位谷主已经在帐内准备了许久。
  燕南飞的目光在易绮罗和那银面男子身上短暂停留,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追问这两位不速之客是如何突破落枫铁骑的重重守卫——药王谷谷主“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已久,若连区区军营都进不得,反倒叫人怀疑。
  此刻帐内弥漫的苦涩药香和早已备好的金针药炉,都昭示着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的伤......”燕南飞声音低沉,却在触及楚陌苓冰凉的手指时戛然而止。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轻柔地将怀中人安置在早已铺好软垫的床榻上。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洒落,映照出楚陌苓惨白如纸的面容。
  易绮罗已快步上前,翠色衣袖翻飞间,一排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闲杂人等都出去。”
  燕南飞却站在原地未动,直到戴着银面的宁克轻咳一声:“这位将军,若真想帮忙,不如去烧些热水来。”
  帐外夜风呜咽,吹得火把忽明忽暗。
  燕南飞最后看了眼昏迷中的楚陌苓,她散落的发丝铺在枕上,像一幅水墨晕染的画。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终是转身掀帘而出,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帐内烛火摇曳,将易绮罗专注施针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待确认燕南飞的脚步声远去,她指尖的动作骤然加快,银针在烛光下划出道道寒芒。
  “有些人啊,”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自己不惜命去寻死,身边想要她活的人倒是一大把。”针尖精准刺入穴位时微微颤动,“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宁克早已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脸。
  他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在接收到易绮罗一记凌厉眼刀后立即噤声,故作正经地整理起药箱,只是嘴角仍噙着掩不住的笑意。
  “绮罗......”
  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呼唤。
  楚陌苓缓缓睁开双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其实早在燕南飞抱着她与易绮罗争执时她便醒了。只是这次行动确实太过鲁莽,以易绮罗的毒舌和燕南飞此刻的怒气,若当场醒来必定要遭受双重数落。
  她本想继续装睡蒙混过关,却不料易绮罗方才探脉时指尖微顿,随即在她腕间要穴重重一按。
  这一手"醒神指"是药王谷独门绝学,任人装得再像也无所遁形。
  帐内烛火轻轻摇曳,将易绮罗紧绷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她冷哼一声,手上银针却精准地避开楚陌苓的痛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还知道醒?我以为楚大小姐打算长睡不起了呢。”
  烛光映照下,她眼角微微泛红,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显然方才的冷漠不过是强装的镇定。
  “楚陌苓,”易绮罗突然俯身,翠色衣袖带起一阵药香,“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非也。”楚陌苓面上一片淡然,苍白的唇轻启。帐外夜风呜咽,将她散落的发丝吹得微微拂动。“阿史那齐与我有血海深仇,”她目光越过易绮罗肩头,望向帐顶摇曳的阴影,“若我数十年换来的功力都杀不了他,未免太亏了些。”
  “你兄长还在,何时轮到你去冒险?”易绮罗咬牙切齿,手中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她额前沁出细密汗珠,所说之言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若非我给了你‘见笑’,你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什么机会像今日这般兵行险招。”
  “此番虽是兵行险招,若是成功益处却大。”楚陌苓轻轻眨眼,声音却坚定。
  “琉云那边出了这档子事,”她试图撑起身子,却被易绮罗一把按回榻上,便喘息着继续道,
  “阿史那律必定会来雍和。如果不先杀了阿史那齐,待他们父子联手,雍和便没有几分胜算了。”
  “就算真的要去,又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女子?”易绮罗猛地将药碗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哥是当摆设吗?”
  她秀眉紧蹙,一旁煎药的宁克也跟着撇了撇嘴,显然对易绮罗的话非常赞同。
  楚陌苓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气。
  “我先是楚家人,再是女儿身。”她动了动手指,攥住易绮罗垂落的指尖,撒娇般捏了捏,“我父侯的离去已经给了落枫铁骑打击,若是兄长再出事,那才是真的没有回寰之力。”
  她给了易绮罗一个安抚的笑,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夜空中初现的月牙。“我既敢做,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虽然中途受了些伤,但也达到了目的,这些伤便算不得什么。”
  帐外,隐约传来燕南飞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楚陌苓眸光微动,望向帐门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易绮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什么,气得在她手背上狠狠拍了一记,却在触及她冰凉肌肤时,不自觉地放柔了力道。
  “这便是你信上所说,和你那短命未婚夫相像之人?”
  第75章 盗贼
  帐内烛火轻晃,药香氤氲。
  易绮罗垂眸思量片刻,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看他长得还算俊俏,”她眼尾微挑,意有所指地瞥向帐门方向,“想来,你那未婚夫相貌也不错。”
  楚陌苓闻言一怔,眼前浮现那个带着血腥气却混着橡木香的怀抱。她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唇角微微上扬:“是。”
  她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药香里,“他也不错。”
  易绮罗忽的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
  萧景策已死,若楚陌苓仍旧困在过往的梦魇中,她倒真要忧心。但此刻好友眼中那抹鲜活的光彩,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帐帘就在这时被掀起,燕南飞端着铜盆迈步而入。夜风趁机钻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见楚陌苓醒了,他神色未变,只是那双如墨的眸子倏地亮了几分,像是寒夜中突然被点亮的星火。
  易绮罗识趣地噤声。
  她已为楚陌苓止住血,但想起好友今日的莽撞,心中仍有些气闷,于是转身坐到茶案前,执起茶盏轻抿,故意不去看榻边的情形。
  宁克蹲在药炉旁煎药,手中蒲扇轻摇,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易绮罗的身影。药汁在罐中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燕南飞将热水放到塌边矮几上。
  他方才已经问清楚,药王谷二人是拿着楚陌苓给的信物进了落枫铁骑,想来几人早有联系,他便放下了警惕,紧绷的肩线放松了些许。
  帐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帕子浸入水中的轻响。燕南飞沉默地拧干帕子,动作轻柔地为楚陌苓拭去脸上干涸的血迹。
  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剑眉,却泄露了他压抑的怒意。
  楚陌苓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燕南飞动作一顿,垂眸看她。四目相对间,她轻轻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般颤动:“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