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纵然今日如你所愿陛下为你退婚,本世子倒要看看,整个雍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娶你!”
他环视一周,对着参宴的众人威胁道,“敢娶她燕明月的,就是与我恭亲王府为敌!诸位考虑清楚了!”
曾与燕明月有过露水情缘的官员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虽说他们平日里疼宠燕明月,将她捧在手心,也不过是爱了那副皮相,没人愿意为了她得罪恭亲王府。
燕明月依旧昂着白皙的脖颈,并不低头,好似高贵的白天鹅。
楚陌苓见她被刁难,瞳孔猛地一沉,正要斥责她几句,身后突然传开一道平淡却坚毅的声音:“我。”
是修濡。
楚陌苓挑眉一笑,又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身后的少年人个个兴奋异常,不经意泄出几声激动的感叹,楚陌苓一记眼刀飞过去,他们又急忙捂住了嘴。
身旁的陈默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了紧,又释然地松开,恢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抿了口酒,“这样也好。”
萧云深微勾唇角,眉梢饶有兴味地扬起,颇有些意外的架势。
“你说什么?”游和欧难以置信。
“我说,我娶。我娶燕姑娘。”修濡站到燕明月身侧,微微侧头,眉宇间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瞳眸闪着光华,“不知燕姑娘可愿让我高攀一场。”
贤林院众弟子身体一颤。
玉瑞左右看了两眼,摸了摸鼻子,压着声音悻悻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修老师能有这种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他尴尬地笑了笑,只见李鑫目光炯炯有神,想起这人画工极佳,一瞬间有了主意,勾住他的肩膀。
“鑫儿啊……你听兄弟说,好好记着这场景,回去兄弟我给你研磨,你画下来,到时候……”
王浩和他们凑在一处,三个脑袋挤在一处,旁若无人的“密谋”,陈默和楚陌苓关注着前面的动静,并未听到他们的“好主意”。
游和欧脸色发青。
修濡如今是落枫铁骑的副将,又有身居殿帅之位的楚陌苓和手握商权的陈默撑腰,他不好再多加刁难,只是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又愤恨地瞪了楚陌苓一眼。
燕明月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降了下去,忽而敛住了笑靥,显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拘束,双颊瞬间升起两抹轻飘飘的红晕。
鹅黄跟在她身后,弯了弯唇角。
燕南飞终于开口了。
他清冷的眼眸折着光,修长的指尖擒着酒杯轻晃,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对燕明月淡声道,“擅闯皇宫,自己回府禁足吧。”
他知道楚陌苓心里看重燕明月,状似不经意地给了她面子。
燕明月一向看不惯燕南飞,本欲开口回怼几句,修濡红着耳朵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难得乖巧地闭了嘴,只把燕南飞的令牌丢到他脸上,令牌飞到半路被一旁的叶寻截住,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燕南飞手边。
随后燕明月一言不发,看也没看面色如猪肝的游和欧,任由修濡拉着自己往外走,鹅黄跟在两天后面,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冲楚陌苓眨了眨眼睛。
楚陌苓勾了勾唇,轻笑一声,知晓这姑娘是为擅自使用她的身份令牌一事有些愧疚——鹅黄一名是燕明月给她的身份,这姑娘实际上是赫赫有名的神偷手。
楚陌苓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鹅黄这才回过头,同两人一起离去了。
事已至此,这赐婚圣旨俨然是废了。
小皇帝心中不忿,将火气撒到侍奉他饮酒的宫女身上,一怒之下掀翻了桌案,酒水什么的撒了一身,被燕南飞以醉酒的名义扶到内殿休息了。
剩下的一众官员心中恍若明镜——这北疆来的世子平日里不曾抛头露面,未曾想竟不是众人口中的软柿子,有如此的锋芒。
只是有时锋芒太过,只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不知道京都有了这北疆世子,会翻起什么样的风浪。
没了撑腰的人,游和欧也借醉酒为由愤然离席。
丝竹声再次响起,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深潭,勾勒出粉饰的太平。
在场诸位久居官场,早就磨得圆滑世故,方才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此刻也当做无事发生,个个“把酒言欢”。
陈默摩挲着手上酒盏,与楚陌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修濡如此“惊天动地”的离席,两人后面的小崽子们聊得轰轰烈烈,将修濡与燕明月的故事编纂地比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都精彩。
楚陌苓不能再喝酒,指尖捻了一块糕点不急不缓地吃下,听到身后议论到高潮处,颇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陈默学着她的样子,挽袖捻了一块糕点,又递给她一张素帕,示意她擦去唇边碎屑,笑眼盈盈,“没个正形。”
楚陌苓幽幽灌了口凉茶,“我这是高兴。”
“我那便宜哥哥死前未娶明月,死后也没安排好身后事,我可是怕死明月为了他终身不嫁了,多不值当儿。”
“如今明月算是有了归宿,阿修又算是与我一同长大,我知他脾性,倒也放心。”
陈默动作一顿,眼底藏着的落寞被打散些许,换成零星的碎光,“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样也好。”
“你该说如此甚好。”楚陌苓单手托腮,倾身向前,“也没便宜旁人。”
陈默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后楚陌苓喝茶,陈默品酒,二人动作近乎同步,杯中映着两人面容,默契油然而生。
陈默眼睛里多出了什么,像雾气弥漫的湖面,叫人看不出深浅。
良久,他又开口,“那北疆世子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心机深重,我倒有些后悔收他进了贤林院。”
“此后你与他相交还是注意些,点到为止即可,别被人坑了还帮人数银票。”
“知道了知道了。”楚陌苓回得不耐烦,唇角却柔和,只敢在心底抱怨这老妈子行径。
她曲指敲了敲杯子,小声辩驳。
“其实现在的他同我几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时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并未察觉他有什么变化,分明是大家一开始便将他当做个废物点心,才觉得这人与他们心中的样子大有出入。”
“或许。”陈默垂眸,指尖摩挲着自己的白玉扇面,“但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毕竟这么多年了。”
楚陌苓侧头看他。
烛火打在陈默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衬得这人还有在身上的几分俊俏。
楚陌苓忽而忆起几年前在嘉宁关那些日子,抿了抿唇,终究没吭声。
她也不是那个敢只身闯敌营的莽撞将军了,如今的她,会算计、会顾大局,也更加冷静。
夜里常去雁鸣湖偷闲的她都一去不复返了,更何况别人呢。
两人这边的动静一直被燕南飞关注着。
楚陌苓抬头,想要好好观摩一下宴上的舞蹈,却与燕南飞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两人若无其事地撇开眼,心照不宣。
楚陌苓又吃了块点心,同陈默打了声招呼,径直去了宫中最高的楼阁——乌羽楼,她趴在栏杆上托着脸颊,颇有些无趣地数着底下荷花池中的莲花。
不知是月色太撩人,还是夜色太浓郁,楚陌苓看着凝在荷间的夏露一时走了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懒洋洋地出声,“来了?”
她并未设防,浓重的橡木香夹在酒气逼近,楚陌苓被身后的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一时有些怔愣。
她随即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肘,击在那人腹部,燕南飞闷哼一声,并未松手,反倒抱得更紧。
她还想动手,却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的那丝血腥气,一时间有些惊愕:“……你受伤了?”
“嗯。”燕南飞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里还夹着醉酒后的沙哑,“去白石山后山处理‘神女’余孽的时候遭了暗算,原本就未大好,方才殿帅那一下,许是让我伤口又裂开了。”
他呼吸中的湿意打在楚陌苓的耳畔,平添几分旖旎。
楚陌苓偏了偏头,又顾及这醉鬼的伤势不敢在动手,颇有些尴尬地抱怨,“你受伤了还喝这么多酒?”
燕南飞只低低地笑,将怀中人又揽紧了一些,颇有些委屈的意味,“我又不向萧云深那般,有殿帅日日在身旁照看着。”
楼顶上的叶寻打了个寒颤。
楚陌苓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这厮吃的哪门子飞醋!
“你耍什么酒疯。”她动了动身子,微微偏头,“你先放开我……”
“不放。”
燕南飞身上的酒气钻入楚陌苓的鼻尖,她这才想起,自己和游和欧拌嘴时、维护萧云深时以及同陈默讲话时,这人似乎就是在一杯杯往肚里灌酒。
她略微挣动了一下,叹了口气,“你才是最需要醒酒汤的那个。”
不欲与醉鬼计较,楚陌苓就着这个姿势发问,“叫我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