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元童在王府里住着,听说神情总是恹恹地,元译哄过一阵子,见她总是不好,便也不总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
  平阳和音音说过几次元童的情况,音音印象最深的就是姑母说元童没了长命相,好好的一个孩子,而今形销骨立。
  没过几个月,宣文帝便病重了。
  这病来的匆匆,却也不是毫无预兆,音音进宫侍疾,看着忽然苍老的、气若游丝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在颍州的小小天地,父亲的一句话便牵动着她的全部心绪。
  那时她满心都是想让父亲多看看她,可后来直到她出嫁,父亲也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音音心里清楚,其实知道现在,父亲也未曾看重她。
  她跪在宣文帝榻前,听着冯贵妃呜呜啕啕的哭声,上前去小声劝道:“贵妃小心身子。”
  她把冯贵妃从宣文帝的床榻前搀扶走,冯贵妃俨然一副悲哀至极的模样,擦擦眼泪问她:“太医可来过了?”
  音音颔首:“来看过了,说是,仔细养护着,或许还有月余……”
  话音刚落,冯贵妃便身子一软,音音扶起她:“太子殿下请史相出任山陵使,主里丧仪……贵妃娘娘该保重好身子。”
  冯贵妃站稳了些,拉着音音的手:“我与陛下是二十几年的夫……二十几年……”她喃喃着。
  宣文帝至死与她都不是夫妻,她是宣文帝的妾室,永不能以夫妻相称。
  音音扶着她到配殿坐好,不禁红了眼眶:“娘娘照顾陛下二十余年,陛下龙驭宾天之后您是太妃,依旧住在宫里。”这是太子的意思。
  冯贵妃擦擦眼泪:“事情都预备着吗?”
  音音点头:“父皇清醒时,内阁和翰林院的人都来过,传位诏书已经写好,连带着朱笔玉玺都已经封存起来,京城守备也戒严着。”
  烛火摇曳,深宫安静,浓稠的不安感萦绕全身,让音音背脊一阵阵发凉。
  冯贵妃看着她:“你进宫也有几日了,明日回府休息一日,后日再来吧。”
  音音点头。
  第二日她便出了宫,许久没见萧玦,心中思念,傍晚一见到人便直接扑进他怀里。
  萧玦抱着她坐在榻上:“难过?”
  音音眨眨眼睛:“还好。”
  “累不累?”
  她用额头蹭蹭萧玦的衣领:“累,明天还要进宫去。”
  二人吃过饭,早早睡下,深夜里,将军府门被敲的砰砰作响,府内提着灯笼的下人们来往穿梭。
  音音被吵闹声惊醒,撑着身子做起来,见萧玦已经披上外裳正准备出门去。
  她没说话,只是瞬间清醒,看着萧玦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
  他已经走到门口,却还是回身在音音额头落下一吻:“我在,别怕。”
  他走后屋子里便安静下来,音音的心跳的很快,深夜的寒意像是恐惧的实体,紧紧地包裹住她。
  她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很快萧玦便回到流云阁,他脱下外裳,外面崔勇已经捧来盔甲。
  他进了卧房,看着床上的妻子。
  长发像漆黑的流水一般从她肩上留下,垂落在被子上,嘴唇淡淡没了颜色,杏眼中满是忧愁恐惧。
  萧玦的指尖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我要出城去了。”
  他说:“庆王反了。”
  第53章
  庆王纠集临近京畿路的十一州,反了。
  叛军来势汹汹,兵分三路,直奔京城。
  萧玦连夜出城调兵,穿盔甲的时候,音音捧着他的头盔,眼中水盈盈的,满是担忧。
  他单膝跪地,轻抚音音的面庞:“没事的,放心。”
  盔甲摩擦,这声音一下下震着她的心,她走上前,把头盔交给崔勇,然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小脸埋在他颈侧,一言不发。
  这个人失去父母家人,为了她参军,而今又要为了她父亲的江山上战场。
  濡湿的唇贴上他的,音音轻声道:“一定要安全回来。”
  “好。”他认真回答。
  萧玦旋即策马出城。
  而今京中守备不能缩减,他只能附近州郡调兵,同时宫中的消息也一条条传来。
  庆王筹谋良久,决堤杀民,故意营造出庆州大乱的假象,以此骗取朝廷赈济。
  萧玦在城外见到太子,元谚上前:“我已经给造反州郡下了诏令,若此时收兵,朝廷不会深究。这次谋反比起晋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想着,顾忌着你的名号,那些州郡未必全心全意支持庆王。”
  萧玦不语,看着军报。
  三路兵马中,势头最猛的是从庆州出发的一支,人数达五万之众,而今不知庆王混在哪路军中,但最大的可能是这一支。
  萧玦便被指派到这里去。
  若无意外,他率领京郊两万兵卒,将于一日后在颍昌府与此路大军相遇。
  军情如火,耽误不得,不管庆王在不在这支队伍中,他都得把这五万大军拦在颍昌府。
  他翻身上马,太子焦急道:“两万人太少了,殿前司三万兵马,你再带走一万。”
  萧玦回绝:“京中防备一人都不能少。”
  他看向元谚:“太子也不该出城来,若出了意外,这江山岂不拱手让人?”萧玦微微皱眉。
  元谚还想争辩,萧玦则直接道:“来人,护送太子回宫!”
  说罢便策马走了。
  清晨,天刚亮,音音便进宫去了。
  冯贵妃见了她,便上前道:“公主来了,陛下今日已经喝不进水了。”
  音音缓缓叹气:“史相来了吗?”
  “来了,今日起就住在宫里。”
  音音这日白天一直在宣文帝床榻前,夜里的时候就住在配殿。
  皇城中寂静无声,沉闷地让人心里发慌。
  第二日晨起,她早早来到福宁殿,却见冯贵妃正和史相说着什么,见她来,二人稍有怔愣,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音音没多想,只以为是再商议宣文帝的身后事。
  她来到福宁殿配殿,刚一落座,就见赛里和元章来了。
  这二人也是轮流过来侍疾,只不过一起出现的时候少。
  赛里坐在音音身边,拉着她的手:“昨夜睡得好吗?”
  音音略摇摇头:“睡的不踏实。”
  赛里捏捏她的手:“看着憔悴的很,莫不如你去歇歇,这里有我和襄城公主呢。”
  元章跟着点头。
  音音有些疑惑,却也如实道:“我才刚来,并不累。”她起身:“我去看看陛下。”说完就去了正殿。
  赛里和元章对视一眼,俱是悲戚摇头。
  音音来到正殿,冯贵妃见了她马上起身:“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音音一脸疑惑,怎么所有人都让她去歇歇。
  她摇摇头,刚坐下,就见冯贵妃红着眼眶抹起眼泪,看着她抹眼泪……
  音音心里不太舒服,好像有什么事,在背着她。
  临近傍晚,有内侍过来,叫冯贵妃出去说话,冯贵妃抽噎着起身,音音也跟着走到门口,听见内侍说着什么自尽之类的话,她不禁担心,赶紧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内侍朝她恭敬行李,看了冯贵妃一眼,见她点头之后才说道:“郡王妃今早自尽了。”
  是元童……
  “遣走下人,自己寻了白绫,留下书信,说是父亲谋反,她无颜面对。”
  音音一时愣住,冯贵妃擦擦眼泪:“这该怎么办,是该在陛下之前还是在陛下之后。”
  音音稳了稳心神:“交给史相处置吧。”她得去找哥哥,若是史相那边人手不够,该从礼部在分些人过去。
  太子此时在勤政殿,殿中还有不少大臣,音音在配殿等着,突然听见个熟悉声音。
  音音微微皱眉,不敢相信,往近走了两步,声音越发清晰。
  一时间赛里和元章的异样,以及冯贵妃看向她的泪眼都有了解释。
  她不顾勤政殿内还有大臣,直接推开门。
  屋内的情形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想。
  崔勇站在屋内,铠甲上的血迹凝成黑紫色,乱发黏在额前,一道剑伤划过眉骨,血迹已经干涸,只是他的右眼有些睁不开的样子。
  左臂护甲碎裂,用衣衫胡乱缠裹着,血迹渗透出来……
  光是看着他,就知道前线战况之惨烈。
  见音音进来,崔勇神色有些堂皇,视线赶紧看向太子。
  屋内大臣们低垂着头,不去看音音,元谚赶紧起身,绕过桌子,来到音音面前:“你怎么来了?”他看向身后守门的内侍,眼中冰冷责备。
  音音推开哥哥的手,缓缓地,迟疑着走向崔勇,嘴唇缓缓开合,嗓子却发紧,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她拽着崔勇的盔甲:“你怎么在这……”
  崔勇躲避着她的视线,不敢开口,眼眶却微微发红。
  音音皱着眉,转向屋内大臣,又看向站在身后的哥哥,她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上气,也让她的心有些跳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