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音音问:“彭城姑母很喜欢小孩子吗?”
平阳忽然就笑了:“何止喜欢……你母亲生下你之后我们去看望,那时候我与她都是十几岁,我和你母亲在院子里说话,留她看着你。那时候盛夏暑热,你睡着,彭城见你有些发汗,便用扇子小心给你扇风,我和你母亲进屋的时候见她满头大汗,眼睛还牢牢盯着你。”
“你母亲问她,怎么累成这样,彭城说,扇快了怕你凉着,不扇怕你出汗,不急不快的扇扇子最费劲,才累成这样。下人们几次说要替她,她也不撒手,就是要看着你,给你扇风。”
平阳忽而喃喃:“还未出阁的时候日子最好过,我俩整天在一起打闹,要么就去烦你母亲。”
她看向音音,却见她忽然红了眼眶,于是急问:“怎么了这是?”
音音委屈地扑到姑母怀里:“我都不知道这些事,从前我还以为害怕姑母躲着她来着……”
她说的是那日听闻彭城杀死婢女之后害怕的事。
平阳温柔笑着:“姑母说过了,人心多变,从前她耿直单纯,婚后被刘家磨的人都没了精神,我与她都生分了很多,更何况你?”
音音喃喃:“我要给彭城姑母送一份大礼。”
“好啊,咱们一起挑。”
音音似懂非懂,平阳继续方才的话茬追问:“在彭城面前我虽是打趣,但也是真心问的,你与将军可还恩爱?可是谁的身体不成,所以才未曾有孕?”
“姑母,你又问这些!”
“傻孩子,这话本该你母亲问的,只是你身边没个长辈,我自然关心些。”
音音想着在姑母面前倒也确实不必隐瞒。
她低声嗫嚅着:“我们……我们还未同房呢。”
说话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将军府,平阳和她一起坐下,随后面色严肃了些:“可是你还惦记着史齐?”
音音低头沉吟,良久之后如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平阳叹气,知道音音在感情上格外愚钝些,于是问她:“那你是不喜欢萧玦?”
音音依旧思索,随后摇头:“不知道。”
平阳干脆换了个问法:“姑母问你,若是萧玦他此去不回,战死边关,你当如何?”
音音急着去捂姑母的嘴:“姑母!怎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快呸呸呸!”
音音替她呸呸呸三声,随后又哀怨地看向平阳:“姑母快说……”
平阳偏不说,只追问:“音音还没回答,若他死无全尸,只有衣冠回京,你当如何?”
音音愣住,霎那间红了眼眶,瘪着嘴跑回床榻前,伏在被子上,声音闷闷的:“姑母乱说话……快呸呸呸……”
平阳追过来,音音拖了鞋袜,跪在床上,朝着霸州方向双手合十也不知再拜谁:“保佑平安,保佑平安。”
见她这样,平阳心里就有底了,坐在床边上笑着看她。
音音两颊上已经挂了泪,可怜又委屈地看向平阳:“姑母回家去,我不高兴了。”
平阳笑着,轻拍自己的嘴:“姑母乱说话,呸呸呸,萧将军必然大胜归来,一点皮都不破,好不好。”
音音擦擦眼泪,依旧委屈:“姑母说了两次……”
“好,姑母再呸一遍,呸呸呸,我是老女人说疯话,老天保佑萧将军无病无灾。”说完之后平阳揶揄地看向音音。
音音还是嘟着嘴:“姑母不是老女人,姑母是……是京城最漂亮的贵妇。”
平阳哈哈大笑,把人拢到怀里:“不生气了?”
音音瓮声瓮气:“我没生气,我就是不想姑母那么说萧玦,他是为了父皇,为了哥哥才去打仗的,姑母那话骇人的很。”
平阳慈爱地看着她,轻抚她的长发:“你与史齐再无可能,这一点音音心里知道的,对不对?”
音音点头,她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姑母,齐哥哥从前总是问我喜不喜欢他,我每次都说喜欢的,我想着,我喜欢了他那么久,而今我……我没喜欢过别人的。”
平阳在心里暗啐一口,心想这史齐真是心术不正,害人不浅。
可到底是两个小孩子的事,这俩人又从小一起长大,平阳思量片刻:“不如你和他见一面,许多话把话说开也就明白了。”她补了一句:“正好趁着萧玦不在。”
音音皱眉,狐疑地看向姑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你去,有长辈在场,没人说什么。”
平阳如同往常一样,扔下一个惊雷就走了,只留下音音自己默默消化。
她确实有很多话想要问史齐,想问他为什么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想问他为什么要帮元译说话。
可她实在没有勇气去见他,她怕史齐说出的回答她承受不住,她也怕史齐逼问她,为什么没抗旨拒婚。
那日在校场,史齐的逼问犹在耳边。
“好蠢,音音以死相逼,萧玦会娶一具尸首吗?”
这话让音音难以招架。
她想,她们青梅竹马,虽然从无诺言,可确实是她先嫁给旁人,算是她背信弃义。
音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在心里,用史齐对她说过的话反复拷打自己。
她是个坏人吗?她应该是吧,音音叹了口气,在齐哥哥眼里,自己没等他,所以自己一定是个坏人。
可自己没办法等他呀,她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赴死的勇气,父皇漠视她,她争辩了那么多,被拽出大殿的时候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还争辩着。
可父皇没听她的。
父皇从来不听她的。
音音翻了个身,摩挲着萧玦的枕头,鼻尖渐渐发酸。
她好想和萧玦说说话啊。
如果此刻萧玦在,他会说什么?
音音轻抚自己的脸,她觉得萧玦会用他带着茧子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脸蛋,然后柔声说:“音音不是坏人。”
屋子里静静的,小小的抽噎声格外明显。
音音自己安慰自己:“音音不是坏人……”
-
音音难以入眠的夜里,萧玦也醒着。
他和那五千精兵正埋伏在武清城外,伺机突袭。
昨日开始常华便带着大皇子以及三万兵卒从霸州声势浩大的出发前往易州,北廖抽派周边人手前去防备,这才给了萧玦可乘之机。
今日清晨他便带着兵卒暗渡界河,沿着界河东岸潜行,终于是在次日破晓时分抵达武清城十里外。
在这之前,已有斥候入城,打探好城中粮仓与守军布防。
武清城大半北廖兵卒前往易州支援,而今城中北廖兵卒人数约三千,还有两千原本的东卢汉人军。
崔勇在萧玦身侧压低声音道:“武清南门年久失修,容易焚毁。”
这些消息早已在萧玦脑中。
他布下命令:“五百先锋带飞梯、火油攀南城墙,焚毁南门。三千兵卒随我突入城内,烧粮仓,闯府衙。”
他又指示崔勇:“你带剩余骑兵埋伏城北,截断支援。”
安排完这一切,萧玦抬头看天,大片乌云用来,遮住月光。
他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兵卒悄声上前。
周围都是脚步声,间或有兵刃摩擦之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过了一阵子,忽见武清南门火光冲天,叫喊声阵阵传来,天空中忽然划过三支鸣镝箭,哨声响遍夜空。
萧玦提剑大喝一声:“随我上!”
兵卒们从南门涌入武清城,兵分三路,东路直扑粮仓,西路前往码头,萧玦则带着一队人马直冲武清府衙。
北廖在武清的守军仓促迎战慌张万分,溃不成军,萧玦身先士卒,连斩七人,他身上浴血,像是在这个无月的夜里,从阴司地狱中爬出来的妖魔。
周围的北廖守军讪讪后退不敢上前,萧玦越战越勇,周遭的将士也受他鼓舞,奋勇向前。
守城的北廖将领得到消息的时候萧玦他们已经闯进了府衙,北廖将领穿好盔甲刚准备出门,就被一柄带着未干血迹的剑抵住咽喉。
“敢问英雄何名,我是死于谁手?”
无人回答他,萧玦闻得到他口中浓烈的酒气。
易州被围,东卢意图明显,可明知大战在即,依旧醉酒误事之人,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剑身闪过寒光,温热的血喷洒在萧玦脸上,他用拇指揩去。
几步上前,萧玦用靴尖踢走将领头颅上的铁盔,提着他的头发将头拎起,递给身后的士兵。
“提着,满街去喊,武清归东卢,汉人军归降者,赏钱百贯,斩北廖兵卒者,提头领赏。”
……
东方天方破晓,武清城已归东卢。
城中还有少数的北廖兵卒没被歼灭,兵卒们沿着街巷清理隐患,萧玦则带着剩下的人直奔武清北门。
陆续有周遭县镇的援兵赶来,只要他们再撑上半日,便有元谚带大军抵达武清了,届时下一个目标便是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