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莫玲珑接过来欣赏,伸手一摸,在笔杆的顶端摸到了个刻字。
  举到眼前,那里刻着个“琛”字。
  可细看之下,不是他张扬有力的笔迹,也不是他那颗金坠子上的笔迹,倒像是……她写的。
  莫玲珑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堵,好半天,她问:“姜师傅,他拿来的字样,能给我瞧瞧吗?”
  “我得找找,有好一阵了,拓完样子的纸样,你婶子收的……哟,在这儿,就拿来一小张纸,我拓得还有些费劲。”
  姜师傅递过来一小张已经揉得有些起了毛边的纸。
  那纸她眼熟,是以前杂货铺的库存里一直没卖完,她拿来随手写话用的糙纸。
  看样子应该是上回给众人分工时候写的。
  是多久以前?
  好像连何芷母女都还没来的时候。
  她以为,那些纸早就进了后厨,用来作点火的引子。
  却没想到有人好好保存,把她写的不那么好看的字,刻在笔端。
  见她拿着久久不动,何芷没有打扰,扯着姜师傅开始商量茶饮铺子门头招牌用什么木料。
  付过定银后,何芷拉着莫玲珑一路回店里。
  见她神色没什么异样,何芷忍不住说:“玲珑,杜账房看起来身世非凡,会不会……”
  “那他也是账房。”
  莫玲珑攥了一下袖中那把金丝楠笔,“他只要不走,就是店里的账房。”
  何芷忽然掩嘴一笑:“他是怎么招惹到你了,我怎么觉得……”
  眼神揶揄地盯着她看。
  莫玲珑心里缓缓一跳:“什么?”
  何芷端详她神色半天,才慢慢说:“还能是什么,先前觉得,他对你不一般,现在嘛,你待他也有些不一般起来了!”
  莫玲珑走快几步,躲开她的捉黠:“要说不一般,我对望兰才是不一般,让她别叫我姨姨了,叫干妈算了!”
  “哎,玲珑小心!”何芷在她身后惊呼。
  斜刺里忽然蹿出两个男子,前面那人衣着颇有些异域特点,面容凶狠,后面那个则在追打。
  眼看那凶狠的男人就要撞上莫玲珑,忽地有个人挡到她前面,飞快把对方反向撞飞。
  追在其后的男人顿时将他制服在地。
  莫玲珑忙道了谢,可那替她挡住那一下的人,根本没跟她打照面,瞬间汇入人群。
  “你没事吧?”何芷上前,上下看了看。
  “没事。”她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只觉他虽然长着一张极其平常的脸,可那份灵巧无比,又带着肃杀气息的身影,她应是见过的。
  只是,是在哪见的?
  “老实点!”追来的男子将那凶脸男人三下两下捆起来。
  莫玲珑很快惊讶地发现,被捆的那个险些撞到自己的人,口中说的,竟然是倭语。
  “散了散了,官府抓人!”那人捉着人,才亮出腰牌,往府衙方向去。
  围上来的百姓小声交头接耳:
  “那是个倭寇吧?”
  “真吓人,倭寇是怎么混进城门的?”
  “说不准手里有命案,冒名顶替了什么人……”
  “别是要乱吧?”
  “那不会,听说是有一小波倭贼上岸,渔民都常见的。”
  “……”
  经历过上京灾患的何芷心有余悸,拉着莫玲珑飞快回了店里。
  见两人面色有些惊慌,林巧忙问:“怎么了?”
  “刚路上碰到了点事,最近可能有点不太平,我们晚上早些打烊。”
  “是。”林巧应下,忽然哦了一声,“瞧我,一打岔就忘了,刚李掌柜送来几罐牛乳,说杜大哥托他找的产乳母牛,他找着了!他说姑娘你看看这牛乳行不行?若是合用,他就替咱们买下来,以后日日可以取牛乳用了。”
  是了,她之前说过,让他找找有没有可以稳定供应牛乳的法子。
  原来,他也办妥了。
  “哎,有了牛乳以后,是不是可以做你先前说的奶茶了?”何芷问。
  莫玲珑点点头。
  林巧眼尖地看到她袖笼被木杆笔撑出的形状:“姑娘,你又做了笔?是给何姐做的吗?”
  何芷是后来才来的,没赶上她做笔,用的还是毛笔和炭条。
  莫玲珑攥着那一把笔,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
  何芷看破不说破:“不用,望兰说我字该练,用毛笔挺好的!”
  莫玲珑回房,将几支笔收进柜子,转身出门时,握在门栓上的手忽然顿住。
  她想起来了。
  那个背影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很像那日跟在杜琛身后,毕恭毕敬的黑衣人!
  **
  内城出现倭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范威耳中,贺琛看着他:“金安不能乱。”
  “自然!”范威气得眉毛胡子乱翘,“老子剿倭,不光是为了给主上看诚意和能力,也是为了护国,为了保护老子的父老乡亲!”
  贺琛眸光如火:“派你城外留驻的人给府衙增援,城内增加巡防,如果逼不得已……”
  两人目光一碰,范威咬牙说:“是!必要时,老子逼府尹交印!”
  他大步冲出营帐,掀开帐门,“张顺,速速点500人进城!”
  “是!”
  “大人,咱府里送来急报。”随侍上前,送上一封厚厚的信。
  范威:“都啥时候,给我写恁厚的信!不知道我粗人一个……”
  他拆开信封,里面还有个信封,写着“贺大人亲启”,“哦,给他啊。”
  他把信抛给贺琛,“给你的!”
  贺琛打开信封,先看了落款,韩元。
  他抬了抬眉。
  这是一篇策论。
  一篇写给他,谋求打动他,以转达天听的策论。
  贺琛未错漏一行地看完。
  平心而论,是一篇优秀的策论。
  韩元从目前政局出发,锋利地指出问题所在,字字直抵核心。
  然而,他毕竟只是个读书人,未有施政经验,许多地方流于表面。
  痛斥流弊并不稀奇,难的是提出改变的方略。
  韩元的方略,过于理想化,难于实操落地。
  但有些地方,可以说和他不谋而合。
  贺琛裁下一小片专用来传递消息的细帛纸,提笔将其略改后,封入特制的铜环。
  他唤来夜鸢:“去,让糖宝把这封信送去给主上。”
  夜鸢不解:“主子,这不是你讨厌的那人吗?为何要用他,还把他引荐给主上?”
  烛火爆了一下,照得贺琛眼中尤为深邃。
  “主上要用人,他还算有几分才学。这道理很简单。”
  即便他不引荐,仅凭韩元在国子监流传的才学之名,和他家的背景,主上成事之后,也会用他。
  夜鸢挠头:“这样吗?可我觉得主子不该给他机会。”
  要不然先前对人家动的那些手脚,是闲的吗?
  贺琛微微眯了下眼睛,神思追忆片刻,说:“机会吗?那可未必。其实你不觉得,他骨子里跟金怀远是一种人吗?”
  “他想要别人承认他有才,得到主上的重用,他要的是什么?是名气,是权势,是身份。他若真是为了道义,为了苍生,即便没有赏识的明君,他都会想办法去做。前年母亡未能下场,国子监祭酒想直荐他入翰林,他为何不肯?没有条件,就不能创造条件去做吗?他在待价
  而沽,等待明君垂青。”
  “金怀远看准皇帝庸人一个好摆布,如今韩元觉得主上百废待兴要用人。骨子里不是一回事吗?”
  “他若有了权势,会记得自己初衷吗?或许到时也会觉得,他该娶一个能应付官宦之间人情往来的高门贵女吧,是吗韩元?”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低声,仿佛自言自语。
  主子很少跟他讲这么多话,夜鸢听得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只记得他的意思:
  这是正事,不要耽搁。
  他快马回去办差,放糖宝将消息送去上京。
  很快,金安城内有了明显变化,巡防的人多了,都是身穿便衣的士兵。
  街上百姓生活秩序不变,物价也没什么明显波动。
  何芷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铺子的修整,便提上了日程。
  莫玲珑请的匠人训练有素,按她们的想法,将隔壁铺门拆除,安装上了可以全部打开的窗户,配上可以轻巧移动的台面,挂上率先完工的招牌,玲珑记荷风茶饮点心铺就先启动了。
  胖婶和沈娘子她们都带着一脸震惊来捧场:
  “玲珑啊,你怎么闷声做大事!这铺子……”
  胖婶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圈,“不便宜吧?”
  “卢掌柜卖得急,我捡了漏,缺的银子是借的。”
  莫玲珑小声,“婶子,咱们不好多说价格,省得听者有心。”
  胖婶忙捂嘴:“瞧我……我懂我懂!改日我自己来,咱们娘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