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此前韩元多次慷慨热诚的帮助,让她对这位客人的感受已近乎朋友。
金额干餐饮这行的,最忌讳将客人当成朋友。
客人今日来自家店里吃,明日去其他店里吃,实在平常得很。
她怎可认为,店里的常客,不会去其他酒楼吃饭?
想到此处,她微微讪笑,对他福了福:“韩郎君,夜安。”
韩元绷着的神经,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松泛下来。
可随即又觉得,她今日笑得多了一分疏离。
他深深看着她,双手一揖:“莫娘子好。”
随即,又深深看了一眼她身侧的男人一眼,仿佛用眼神在对其审讯。
莫玲珑笑着看向谜面墙前的人:“可以继续了吗?”
那人跟堂倌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可,姑娘请挑选下一个谜面。”
她对贺琛轻点了下头,男人随手一抓,打开看过,随即写下谜底递给她。
莫玲珑:“筷子。”
那人凛然抬头:“对!”
堂倌邀请韩元:“公子,轮到你了。”
韩元见他确有些实力,不敢小觑。
她若想要今日的灯谜宴的彩头,他也可赢了送她。
于是背手面向已经零零落落的谜面墙,问道:“现在的彩头是什么?”
堂倌垂首,恭敬答道:“
现下比的,是如意楼一年的麻辣锅子畅吃。”
麻辣锅子?
韩元忽然转身看向莫玲珑,一下子懂了刚才她笑容里的异样。
他居然帮着该死的如意楼作伪,用另一家酒楼的麻辣锅子,和她作比!
怪不得这男人胆敢如此挑衅!
他怎会如此愚蠢,不多问一句就帮忙解谜?
韩元脑子嗡嗡的,此时什么也不顾上,只厉声喝问:“谁想出来的彩头?”
堂倌吓了一跳,努力镇定:“这……小的也不知。”
“竟敢如此蒙骗于我!去喊你们掌柜来说话!”
无论他是否事先知情,背刺她至此,岂不跟小人无异?!
那人忙给旁边打了个眼色。
韩元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莫玲珑面前,抬手至额前郑重作揖,咬牙说,“某不知如意楼打算,没想到他们竟敢剽窃莫娘子自创的招牌菜。”
韩府过年的规矩大,一直到年十五,日日都有固定安排,他脱不开身去她店里。
竟不知她受同行的倾轧至此。
今日只是为了应付庶母的面子。
她一年都求不到他面上一次,便勉为其难答应了给她亲妹家的酒楼解几个谜语,没想到这竟是一把刺向莫玲珑的软刀!
他转而怒不可遏对堂倌说:“某弃比!”
一句弃比,震惊了如意楼的堂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注意到了重点:
“我说刚才一直觉得这位姑娘面善,可不就是玲珑记的东家吗?她家才是第一家做麻辣锅子的!”
“我吃过!那味儿真好,所以如意楼这个麻辣锅子是怎么回事,你们有谁吃过吗?”
“哎,伙计,你们都是如意楼的吧,你们家是学人家的,还是把人家方子给剽窃过来了?”
“剽窃我看不至于,如意楼怎么着都是老字号了,应该是人家自己琢磨出来的。”
“……”
堂倌面色涨成了猪肝色,他自己都没吃过,怎好夸口?
“这……本店明日开卖,欢迎新老顾客赏脸。”
说完,麻溜回了水榭中,去找此次灯谜宴的管事二公子去。
看客议论纷纷,但莫玲珑像没听见一样,丝毫不受影响,对贺琛说:“我们继续。”
贺琛又接连猜对三个。
没有韩元作比,胜局很明显,但身为擂主还需留到最后。
韩元摆手邀请:“莫娘子,不如先去对面喝茶休息一下。”
他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灯笼,视线久久收不回来。
这灯笼,可是他为她所赢?
一时间,心间酸涩难言。
孟欢被眼前急转直下的变化给惊呆了。
这可是他才高八斗,为人清冷的表哥韩元啊!
竟然会不顾体面到从楼里夺门而出。
还有,刚才他对着莫娘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表哥什么时候同莫娘子有了这番交情,还去吃了麻辣锅子?
他还是今天才从表哥庶妹嘴里听说这吃食,竟是莫娘子店里的,他还想去吃来着。
才过了个年,他已经不了解自家表哥了。
莫玲珑婉言拒绝:“不必了,多谢你好意。”
这水榭里,估计就有如意楼的人,她虽不在乎这种商战,可没得腻味。
“不是这里,是对面湘悦亭。”他指着湖对面,一处临河的亭台,“请莫娘子务必听我解释。”
这场名为灯谜宴的游戏,到了此时此刻,已是尾声。
韩元的解释,她刚才想通了韩元不过是个客人之后,也已不放在心上。
她现在的注意力,已悉数放在了如意楼的麻辣锅子上,她想尝尝对方做得怎么样。
见莫玲珑神色淡淡,韩元急切地说,“某给莫娘子店里写的那些东西,都已准备好了,莫娘子你过去坐坐,我这就安排人回去取。”
他扬声喊:“阿威!”
此时,孟欢终于将出门之前的一个场景对了起来。
他见那毛毡布纸封看着崭新又别致,刚想拿起来看看是哪家铺子的货,被表哥冷喝着让他放下。
当时他还在想,表哥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物件,便也没多想。
现在想来,那一定是给莫娘子写的……
莫娘子,莫娘子,莫娘子,一连串的事,桩桩件件指向的,都是莫娘子。
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孟欢也察觉出了表哥对莫娘子不同一般的情意。
随即,心里涌起对表哥的无限同情——
韩家最重规矩,韩山长身份在那搁着,且老太太那是什么人儿?
韩家唯一的嫡子,若要娶妻,怎可能不是书香门第出身?
莫娘子再好,那也是商户女啊。
金安重商,但商户和官宦大族之间,也几乎没有通婚的可能。
再好也不过像今日请他们来的韩家继室,给人做填房,小妾。
可以表哥的为人,又怎可能舍得让自己心悦的女子做小?
越往下想越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然而孟欢空前地与表哥达到了精神上的平等。
他念书念得不好,是家中不成器的典范。
而表哥,也即将成为整个家族怒其不争的标杆
“不必麻烦。”莫玲珑莞尔,“今日拿到,和明日拿到,是一样的。”
孟欢心里叹气,上前拉了拉韩元,有些不敢看他失意的神情:“是啊表哥。莫娘子这会儿拿到,最快也要明日才有功夫找师傅做,一样的。”
但韩元坚持邀请:“那去坐坐吧,此处人太多。”
期待的注视中,莫玲珑却仰头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征询他的意见。
灯谜都是他猜出来的,要不要继续等,怎么等,他自然可以发表意见。
贺琛眯了眯眼,和韩元视线相触。
穷图匕现。
此时此刻,双方对彼此心里那点念头都无比清楚。
他对莫玲珑摇摇头。
不去,凭什么给那孔雀机会解释?
见他表态,莫玲珑垂头福了福:“多谢韩郎君盛情,我们不去了。”
她把她和那男人一起,说“我们”。
韩元一颗心直直下沉。
一时竟然想不出再度挽留的由头。
贺琛却尤嫌不够,掏出怀中纸笔,龙飞凤舞写下:
两面三刀,不是好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这样背后骂人,跟他平时靠谱的样子很割裂。
但……很亲近。
韩元的为人,她从林巧那里有所了解。
名声很好,品性孤高,应当是不屑于给一家酒楼当什么掮客的。
但她又何必在意,一个客人的想法?
莫玲珑笑笑,把那一页折起来推回去。
她忽然不想等了。
其实当杜琛答对三题的时候,她就想停了,只是他答题太快,一眨眼就答对了七个。
不过也亏得如此,才知道这背后的原委。
想到这里,莫玲珑转身对如意楼的堂倌说:“劳驾,我们不想要那一年的麻辣锅子了,只要一桌就行。”
那堂倌巴不得她快些走。
她留在这儿,那些百姓越说越难听,剩下的谜语都没人上来猜了。
要他说,谁也没规定这菜不许别人跟着学,那要如此,家家饭馆还能有几道菜可做?
他当即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券,双手递给她。
请神容易送神难,走好吧您。
“韩郎君,明日书院见。”莫玲珑说完,转身离开,贺琛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