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注1]
  贺琛几乎没有思考,掏出怀中炭笔,在上面写下:风。
  莫玲珑上前,弯腰将谜面递给低头做灯笼的老人:“老伯,这灯谜的谜底,可是‘风’?”
  老人看着她手里的谜面,顿了片刻,起身走到桥栏杆处,指着那挨挨挤挤的灯笼问:“要哪个?”
  答对了!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上前挑选谜面的人也多了起来。
  莫玲珑挑了个月宫捣药兔灯笼。
  这是个圆肚灯笼,拿在手上个头合适,浅米色的绢布上,勾线绣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兔子。
  兔子手里握着药杵,正在捣药。
  捣药的兔子——跟她这几天,日日研磨腌料和烧烤撒料,不是很相似吗?
  她心满意足拎在手上。
  “姑娘好眼力,这灯笼用料好,卖价不少于40文。”老人肯定她的识货。
  “多谢您。”
  她分文没花,捡了个便宜。
  梁图宁见她真拿到灯笼,终于舍得打开红封,一看有些傻眼。
  这是个字谜:
  “正字少一横,不作止字猜。”[注2]
  他抓耳挠腮地急,他识的字本来就不多,根本猜不出来!
  手上的纸被劈手拿走,他急忙仰头一看,见杜琛在他那张谜面上飞速写了个字。
  谜面被塞回他手里,梁图宁急忙看去,上面写了个“步”字。
  他眼睛一亮,可不就是步嘛!
  梁图宁大声说:“爷爷,这是个‘步’字!”
  “嗯。”老人应完声,随即眼神锐利地看了贺琛一眼,指了指自己贴着的那张规则,“最多两猜。”
  贺琛双手一揖。
  但老人依言还是兑换了奖赏,梁图宁得到了一盏栩栩如生的鱼跃龙门灯。
  见莫玲珑欲掏荷包,贺琛轻轻摇了摇头,护着她往外。
  随即在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朝着老人怀里弹了块碎银。
  她微微一想,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老人设计的谜语有一定难度,她们一连猜对两个,等同于给他做了宣传,后面源源不断的韭菜会把成本打下来。
  “不过,你真的很会猜。”莫玲珑夸赞道。
  男人唇角一弯,轻轻摇头。
  他们挤出人潮
  ,很快有别处来的人涌上前。
  再走几步,接连都是灯笼摊子,风格各异。
  有的都是水墨画灯笼面,有的全是走马灯,精彩纷呈,令人挪不开眼。
  梁图宁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过来,忍不住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裳。
  “姜婶,你们也来了?”忽然,莫玲珑加快几步。
  姜师傅和姜婶两口子,正在一个面具摊上挑选。
  “呀,是莫娘子!”姜婶打量了一番,见她手上的灯笼别致,戳戳自家夫君,“你瞧这个好看!”
  姜师傅笑着说:“那待会儿你也买一个去。”
  这时,贺琛走上前,向两人颔首问好。
  姜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莫玲珑手上的灯笼把手,眼神一动,掩嘴笑道:“这个我们可买不着,那是灯笼薛的手艺,这老头每年灯会不卖灯笼,猜对灯谜才给呢。”
  姜师傅一尴尬:“那就算了,你夫君我脑子不行,从来都猜不对。”
  “那你给我做这面具!”姜婶饶过他,笑眯眯对莫玲珑说,“你们逛,我俩该回去了。”
  道别了姜师傅夫妻俩,莫玲珑继续找灯谜宴。
  她好奇那家酒楼怎么入围这次活动的,按今晚的人流量来说,算得上是一次成功的营销。
  她们的身后,姜师傅不解地问:“咱们这就回了吗?这不刚来,你连个花糕都还没买。”
  姜婶瞪他:“你傻呀!没看人家小两口那样!我们要是不说要走,人家不会害臊吗?”
  姜师傅:“……你是说,他俩这是在……”
  “对咯!榆木疙瘩一个!怪不得猜不出灯谜!”
  人声鼎沸,莫玲珑自然听不见这番对话,但对于耳力非凡的贺琛来说,清晰得跟在耳边说的那样。
  为何姜婶会说他们是“小两口”?
  他隐隐觉得这话对莫玲珑是唐突,可听在自己耳中,却不觉唐突。
  贺琛陷入沉思。
  走过一道路口,人似乎更多了。
  梁图宁攥着贺琛衣裳,才堪堪没被挤到一边去。
  贺琛拉开孩子的手,抓着他后背往旁边一提。
  错身时,一个年轻姑娘正在埋怨身边的男子:
  “你瞧人家,多会哄未婚妻高兴?不光给她赢了一盏,还给未来小舅子也赢了一盏。你在梅鹤书院念了这么多年书,怎的一个都不行?!”
  “好舒兰,我,我只是今日状态不佳,且你挑的谜面有些难……”
  “状态不佳,你日日状态不佳,银样镴枪头一个!气死了,那你去给我买!”
  “买,买两个,比他多行吗?我比他会笑吧,你瞧那人都不笑……”
  “……”
  莫玲珑没听到这番对话,她的注意力全在找那个悬赏灯谜宴的酒楼。
  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被贺琛收入耳中。
  把这对年轻未婚男女的打情骂俏,听了个完整。
  当听到:
  “我俩当然比他们更好,你瞧他们俩连手都没牵,这男的,估摸着还在求亲呢!”
  “求亲?我看不像,哪有还在求亲,就这样护着人的?刚刚有人挤过去,被他一下子弹开了!还有那双眼睛,他就没看别人,一直一直都看着那姑娘,这才叫喜欢得发狂了懂吗?”
  接着又听到:
  “什么银样镴枪头,等我们成亲那天,我让你知道什么叫银枪,非让你讨饶不成!”
  “死样!你当这里是哪里啊?说这种话羞死人了!”
  “怎的,你不想?上回是谁说夜里做梦都梦见了我,梦见我对你做什么事了?我真是……一点也不想等了,还有一个月,我娶了你日日日你……”
  这话露骨到贺琛听不下去,但紧接着心头震撼,顿在原地。
  师父曾经喝多后说过的一番话忽然在脑中浮现出来。
  他当时说,心悦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在旁人眼中,他是心悦莫娘子吗?
  这个念头让他如遭雷击。
  不对,他只是因为感恩莫娘子对他的照拂才留下来的,这想法实在唐突!
  可下一秒,脑中像有另一个小人一样,立刻粉碎了这个结论。
  怎么不对,若不是如此,如何解释你对韩元的敌视?
  怎么就对他百般不顺眼?
  以男人的敏锐,是不是能看出韩元对她的情谊?
  那自己讨厌他,不恰好说明了你的心思吗?
  心还在猛跳,但接连的内省自问,让答案也不言而喻。
  他艰难地将视线移到莫玲珑身上。
  她正站在桥头,身后正是绵延的灯笼,火光透过大红色的灯笼纸打在她脸上,平添了一分浓艳。
  他知道她长得美,但还是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她。
  乌发如云,雪肤红唇,看身姿弱柳扶风,像是一阵风能把她吹跑,但她比谁都坚韧有力量。
  婚事上吃过亏的姑娘不知凡几,但像她那样能千里告到上京,坚持不懈日日去官府告的,能有几人?
  眼看着告状难如登天,她曲线救国去接触那狗探花想高攀的女子,这份心计,能有几人?
  但凡能窥探到她为人的,都忍不住倾慕于她。
  林巧是,霍娇是,隔壁的张闯是,连新来的梁图安兄弟俩也是。
  韩元是,而他自己……亦然。
  贺琛一向是个认清目标后干脆利落的人。
  那年按师父的计划,他参加武举,拿到官位后,运作到武峰之外的塞北,囤兵练兵,以助主上起事。
  但他终于打听到金怀远消息后,几乎没有犹豫,改武举为科举,二甲中第。
  拒绝了进翰林院的机会,而选择去了都察院。
  他要先干掉金怀远,才能心无旁碍地去做剩下的事。
  他做到了。
  那么,如今……
  他看着桥上的女子,手不自觉微微攥紧。
  贺琛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柔和,又随即恢复成他一贯的坚定冷静。
  他对于自己渴求什么,一向都很清楚。
  “杜琛,灯谜宴好像在那里,我们过去看看!”莫玲珑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男人,招招手叫他。
  梁图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手里紧紧攥着灯笼。
  他朝她点点头,跟上。
  忽地想到什么,停下来掏出怀中纸笔,飞快写了一句话:
  小孩累了,想给他哥买个灯笼就回家。
  莫玲珑看着梁图宁:“你想给你哥买个灯笼?”
  梁图宁迟疑地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我把我的给哥哥就行了,东家不用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