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莫玲珑又问:“那贺郎君在朝中有没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来往密切,甚为欣赏他的?”
阿竹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家主子真的从不交际。莫娘子你为何这么问?”
好奇怪。
那位大人物语气如此焦灼,让人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才对。
可身为贺琛贴身侍从的阿竹,却对此一无所知?
即便没有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份情谊在,莫玲珑都对此生出了好奇。
“没什么。”
莫玲珑调转话题,“你明日去找贺郎君的上峰,顺便问问诏狱里能不能送饭?”
阿竹呆住:“啊?”
莫玲珑微笑:“如果没猜错,贺郎君就是把我案子递上去的巡按大人,我无以为报,也帮不上太多忙,但每天做顿饭给他是我力所能及的。”
“啊对,这我知道。”
他也是傻了,满脑子都是自家主子的事,见了面都还未问过她案子情况:“那莫娘子,你那案子办下来了吗?”
“办下来了,对方被剥了官身,欠我的银钱也勒令他还。”
“那就好,那就好。”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阿竹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
莫玲珑让他明日有去茶楼吃饭,便带着霍娇离开。
阿竹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感激涕零地想:“得亏夜鸢这缺心眼的在那信封上留了主子的名啊……”
**
第二日是四辆平价馒头车同时开始售卖的第一天,莫玲珑也跟着霍娇的车出去帮忙。
果然像她说的那样,连内城都聚着三三两两的流民乞丐,整个上京弥漫着一股颓然的气息。
那种没来由的心惊充塞心田,让莫玲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每辆馒头车带500个馒头,四辆车一天供应2000个。
现在用的面粉都是捐来的,茶楼只贴人工,勉强还有些盈余。
但这些馒头面对乌泱泱的排队人群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
朝廷再不出手干预,乱只是时间问题。莫玲珑想。
正卖着,京兆府的差役驱赶队伍尾端的百姓,让出府门前的空地:
“让开让开!”
随即两列差役鱼贯地列了队,形成一条宽阔的道路。
一抬轿子缓缓而来。
较普通轿子大了一圈,乌木制成,远望去犹如乌金泛着凝光。
黑色厚厚轿帘将门挡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
除了一眼即知轿中人身份不凡,看不出来历。
排队的都是普通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派头真大!”
“甭管谁,比里头三品的大,否则也不敢这样。”
“……”
那顶轿子一路抬进府衙门口,方才咚一声落下。
虽然毫无根据,但莫玲珑相信,轿子里坐着的正是昨天沈府后院碰到的那个人。
昨天两人见过,想必进宫后又有进展?
也不知诏狱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莫娘子何在?”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考。
众人自动分开,那日来荷风茶楼的传话太监缓缓走到馒头车前。
莫玲珑见了个礼,只听头顶传来:“别行礼了,洒家是来送公主赏赐的。”
话音落下,一把契牌递到她眼前,“常月公主感念莫娘子的善心,从皇庄拨了30石米面,请莫娘子收下。”
“民女谢公主赏!”
莫玲珑接过契牌,见跟普通粮店的不一样,是红木牌子上雕刻着一朵牡丹,上头只一个仪字。
“这是公主皇庄的专用牌子,这段日子自有人送粮上门,到时将这牌子给他们就行了。”
“多谢公公。”
目送传话太监离开,排队的百姓兴奋起来:
“莫娘子,那你们这馒头车是不是还能继续摆啊?”
“摆!”
莫玲珑笑笑。
排队的百姓有的哭出声来:
“要没有你们茶楼,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荷风茶楼的平价馒头配享太庙!”
“说得好!等这阵过去,我老太要来你们茶楼多花点儿!”
“对,不能叫茶楼亏了钱!”
虽然萤火幽微,也能照亮一点点前路吧。
霍娇看着自家师父,满心满眼都是骄傲。
500个馒头很快卖完,等在队伍最后的百姓不免失望。
但想在明天还有,就无人抱怨,各自散了。
馒头车悉数回到茶楼,所有人又忙起来。
午时过后,才是茶楼生意最忙的时候。
莫玲珑带着霍娇做出两大锅叉烧包和鸡肉包后,茶楼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莫娘子,莫娘子!”周大一叠声冲进灶房,“外面有个叫阿竹的,说要见你,我看他快急哭了。”
莫玲珑把围裙一脱,交给霍娇:“让他去楼上小茶室等我。”
她推开门便看到,阿竹捏着店小二给他的茶杯,正在浑身发抖。
“阿竹?怎么了?”
那孩子转身,满脸都是眼泪:“莫娘子,诏狱不让我进!”
阿竹抽噎着告诉她,冯平忠进去见过了,贺琛受过刑,状况不怎么好
。
他想送点吃的穿的进去,对方却告诉他,送可以,不保证送达。
贺琛。
莫玲珑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脑海中又浮现那道修长结实的背影。
他到底是为何下诏狱?
无论什么原因,他都是好人。
对她而言,仅凭他不在乎得罪章尚书,上递她的诉状,就当得“好人”这个称谓。
她不该让好人,尤其是帮过自己的好人,连一碗饭都吃不上。
莫玲珑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袖囊中,那几片红木契牌。
次日,公主府。
“公主,莫娘子求见。”
随侍宫女来传话时,常月正倚靠在榻上,看戏台上的表演。
光着半身的精壮汉子,露出虬结的肌肉舞动石锤,汗液滴滴顺着块垒蜿蜒流淌,实在动人。
她懒懒应声:“让她进来。”
莫玲珑穿过九曲回廊,进到公主府那得天独厚依山而建的戏台,看到的便是一台猛男秀。
——即使搁现代,尺度都有些大的猛男秀。
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公主喜欢的款好直接,她不太一样,喜欢薄肌一点的。
莫玲珑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宫女身后,没好意思继续看。
“民女参见公主。”她行了个礼。
“平身吧。找我有事?”
“是。”莫玲珑用余光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趁台上猛男稍息的时候,开口说:“民女想向公主求个恩典。”
常月心情很好。
这次司礼监的人办事颇为上路,给她找的舞男表演很合心意。
“说吧。”
莫玲珑言简意赅:“民女想求公主赐一样印信,用于诏狱里送饭。”
“诏狱?”常月的神思回笼了一些,“你要去诏狱看犯人?”
莫玲珑摇摇头:“不是民女要去,但民女曾受此人恩惠,不忍他在诏狱吃不饱饭。所以,想求公主的印信,好让他的小厮可以日日送饭进去。”
常月一边给舞台上的壮汉舞男扔银锞子,一边想起自己这次得的赏,也跟这莫娘子做的叉烧包离不开干系。
皇兄说,上京流民激增,巡防压力很大。
赈灾出了问题,几个世家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在城外开粥棚施粥。
这莫娘子不过一介平民,尚有兼济天下的胸襟,也不枉自己拨给她30石米面。
她所求的东西,实在微不足道。
但常月说出的话,却透着冷意:“你当我答应你的一诺,如此轻贱吗?”
皇室子女从小耳濡目染雷霆气势,这句话压下来仿佛带有千钧分量。
莫玲珑顶着这股无形的压力,心跳了下,却不改面色:“公主的一诺自然珍贵如千金,所以民女没拿公主赐的金簪来换。所以……民女还能求公主恩典吗?”
好个聪明的女子!
她若拿上次自己给的金簪来求,还真要轻看她了。
常月哼了一声,起身:“起来吧!念你卖平价馒头有功,这次就当赏你的!”
她唤来梅姑姑,“给莫娘子准备公主府的赐印。”
“谢公主!”莫玲珑垂着头谢恩,随后跟着缓缓退开。
梅姑姑给莫玲珑准备了一个公主府的提篮,上面贴黄绫封条,写着“常月公主府赐”,并盖有“大安公主之印”的红章。
“拿去吧,有这个相当于御赐之物,诏狱的狱卒不敢动手脚。”梅姑姑说,“若有损毁,也有不敬之罪。”
莫玲珑恭敬接过,露出笑容:“是,民女一定小心使用。”
送走她后,梅姑姑进去回话,有些不解:“公主为何对她这般恩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