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贺琛敛眉俯首。
  “你,怕不怕?”
  冯平忠问得没头没尾,但贺琛目光一亮,坚定地说:“不怕。”
  “老夫知道,你不是那等贪图利益,胆小如鼠的人。为何问你这话,是因为,有一桩案子十分棘手,一个处理不慎,便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我想问你,敢不敢?”
  冯平忠将卢常县的案子平铺直叙地道来。
  锦衣卫一个千户在卢常办事,期间为非作歹,被东厂探子报回上京。
  东厂的太监头子康有德便下令捉他回京审。
  本来不过是狗咬狗的事,见多了。
  但坏就坏在,那个被抓的千户逃了,从小路逃回上京向指挥使邹大谷求救。
  两边本就是剑拔弩张,关系紧张,这一下,让本来在首辅和司礼监之间摇摆不定的邹大谷,彻底投靠了金怀远。
  金怀远一出手,那千户在卢常的所作所为全部被抹得轻描淡写。
  可大太监李如海哪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康有德是他干儿子,就这么被人骑在头上?
  于是,他在皇上面前撺掇了几句。
  “就这样,皇上要求都察院派御史下卢常县,调查真相,秉公办理。”冯平忠深邃的眼中,饱含沧桑,“现在,你若怕了,我毫无怨言。”
  牵涉到首辅,锦衣卫指挥使,司礼监,整个朝野最有权势的三方,这案子无论怎么处理,都会掉层皮。
  但贺琛眼神灼灼,双手抱拳弯腰一礼:“愿为大人分忧!”
  下了值,他走回住处。
  自打
  来上京后,没买宅子,赁了个离都察院近的两进院,跟阿竹两人住足够,只另请了个阿婆洒扫下厨。
  生活异常简单。
  推开门,阿竹正在拔院里的杂草,苦闷地抬头:“主子,一想到待会儿我们要吃自己家的饭,我就难过,好想再吃莫娘子做的面啊……哦,一刻前,糖宝到了,在你屋里。”
  贺琛的唇角微微一松:“好!”
  推开房门,满地狼藉。
  床帘撕成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
  凉席啄成片片碎渣,天女散花。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搁在枕头上,眼皮阖起,小小的身子在被子下一鼓一鼓,气息均匀。
  它睡得,丝毫没有身为扁毛畜牲的自觉。
  贺琛探手进被子,轻轻从熟睡的糖宝脚踝处摘下牛皮封带里的蜡丸,捏开取出一张薄薄的纸。
  他展开看完,点了油灯把纸条烧毁。
  干爹说,他们准备好了。
  那么,卢常县的案子,就当他送给金怀远的礼物。
  这么多年,他先替母亲收点利息。
  第11章
  “主子,咱以后要不要换远点儿宅子住?今天糖宝落下来的时候,吓着隔壁老人家了,差点儿没坐地上嚎啕大哭!”
  阿竹说着推门进来,看到地上可怜巴巴的碎布头,爆发出打鸣一样的笑声。
  其实吓到的何止没见过金雕的老人,莫玲珑也被吓了一跳。
  她当时正朝窗外看出去,蓦然和一只臂展超过三米的大鸟对视上,大鸟悬停半空,朝她眨眨眼,惊得她手里装着调料的包袱没拿稳掉在地上。
  也是这么一摔,摔出了一只小巧荷包。
  里面装了几个镂着“花好月圆”,“心想事成”吉祥话的小小银锞子,精美异常。
  这是……范氏给的小费?
  真大方。
  这几个小锞子,不说这份工艺,光银子分量都有好几两。
  还是大城市机会多啊。
  莫玲珑有些感慨。
  但,正事还没什么有效进展。
  她今天去了上京的京兆府。
  书吏虽然记下了她的诉请,却说她这案子得递到都察院来告,等一轮一轮递上去,要不就是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她知道。
  原主看过不少戏文里有,她今天才确认得知,敲响这面鼓之前,需得先当众受刑。
  对方犯错,要她一个苦主先受皮肉之苦?
  直接pass。
  至于逐级递交到都察院——
  在她问要等多久时,书吏意味深长地对她说,有的快,有的就很慢。
  莫玲珑把玩着手里的银稞子,目光沉沉。
  她初来乍到,放眼整个上京,只认识范氏一个官宦人家的夫人。
  如果只是举手之劳,她去求一下也就罢了,可陆如冈现在不是白身,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没弄清楚之前,贸然提出请求,不过是白白浪费范氏的人情。
  也难怪陆如冈敢只派一个老仆去金安退婚,维权路上困难重重。
  来到上京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她还有很多步要走。
  **
  范氏回到家,先搂着儿子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中被轻轻啄醒。
  睁眼见她那道貌岸然的沈府尹还未换官服,捉着她亲。
  “夫人总算醒了。”沈府尹笑眯眯,“夫人这次好生辛苦,自己瘦了,瑞儿倒是脸圆了一圈。”
  范氏微囧。
  她船上最后七日硬生生没吃晚饭,才维持住这个腰身。
  她看着床上睡得憨憨的儿子,拉了拉丈夫的手,激动道:“对了,回来路上,瑞儿会说话了!”
  “居然出趟门,会说话了?”沈译之也惊喜。
  他的长子异常聪明伶俐,四岁能认字读书,如今14岁已有功名在身,颇有少年郎风姿。
  但这个次子,却贵人语迟,两年了还未听他喊过一声爹。
  要说一句不急,那是自欺欺人。
  范氏看日头已经不早,也该喊醒儿子,便故作神秘:“不信你瞧!”
  她摇醒儿子,只见沈小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娘,吃饭吗?”
  居然一开口就是句子!
  沈译之喜滋滋:“我儿就是贵人语迟,说得这样好了!什么时候开口的?”
  “就回来船上,突然就说了。”
  夫妻俩正说得兴高采烈,沈小爷不满了,急躁地蹬开丝被说:“我要吃饭!”
  “儿子饿啦?好,开饭!”沈译之笑得露出牙花子,扬声让下人准备开饭。
  但等穿衣停当开饭,坐上桌后,沈小爷看着满桌饭菜,却一反睡醒时吵着要饭吃的急切。
  李嬷嬷笑着哄:“少爷是不是好久没看到这么多菜了?瞧,这道蜜汁羊腿,肉嫩得很,你不是最喜欢吃莫娘子做的烤羊肉串吗?一样的!”
  “莫娘子?谁?”沈译之问。
  范氏笑:“莫娘子是个开食肆的姑娘。回来船上,瑞儿讨了人家几块松饼,后来又赖上人家做的饭,我就索性请她做每日做两餐。你不是问瑞儿怎么脸圆了一圈吗?喏,就是吃出来的!”
  但沈小爷浅尝了一口,立刻皱着眉推开:“不要了!”
  其他的菜也都只是浅尝,被李嬷嬷喂个七八分饱后,便下桌不肯再吃。
  范氏有些困惑。
  沈家的家厨,一直都是家生子。
  自小传承手艺,做菜当然也拿得出手,大宴小酌都做得。
  可想到沈小爷也就回上京船上胃口惊人,她还是尝了每道菜,比较出了其中些微的差别。
  莫玲珑做的菜,每一道做法都根据食材情况来定,总有些她自己的巧思。
  就拿羊肉来说。
  第一日她拿来清炖,加萝卜和香料,炖出来毫无腥膻气,羊脂半融其中,丰腴多汁。
  撇去浮油后,汤水也不肥人。
  到了第二日,她切成小块串起来烤,洒上她自己配的“十三香”,香透了整条船。
  而自家的厨子,严格按照上一代传下来的菜谱,没什么创新。
  就拿羊来说,蜜汁羊腿,烤全羊……似乎没了其他印象深刻的菜色。
  看来得安排厨房好好学一下外面的菜了。
  沈译之看儿子只吃这么点,脸色一沉就要训人。
  范氏岔开话题:“官人你外面酒楼见得多,可听过一家叫玲珑小馆的饭馆?门脸儿应该不大。”
  沈译之想了半天,肯定地摇头:“没有!”
  随即想起刚才夫人说的,“是船上那个厨娘的店?既是瑞儿爱吃的,你等着,我托人去问。”
  一连十日,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都没从部下口中,得到一星半点关于这家饭馆的消息,只好歉然地给沈译之回复:“有负大人所托,下官在内城和外城交叉布置给巡街的兄弟们,并无这家名叫玲珑小馆的踪迹。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继续留意,一有消息就来报!”
  指挥使熊鹤龄是个大嗓门,远远把声音送到了外间。
  来厅堂送文书给知事归档的书吏听到后一激灵,看着手里已经攒了三份一模一样的状纸,喃喃自语:“玲珑,玲珑,怎么这俩字阴魂不散的……”
  莫玲珑坚持天天到京兆府告状,已连续数日。
  她认熟了值房的门子和书吏,无论对方是否认出她来,也无论对方是否劝退,她都坚持把状给告了,并“督促”、“打听”、“请求”将她的状纸提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