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麦考福特缓缓将自己的手臂环过玛丽的肩膀:“对不起,玛丽小姐。”
  玛丽沉默了一会:“好吧,我原谅你了,我感觉自己很难和你生气,你一说对不起,我的心情就变好了一些。”
  麦考福特低头在玛丽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玛丽小姐,这一生除了你,我不曾再为第二个人心动,当你用你的双眼看向我的时候,我也在你眼中看到了我的存在,我的心为你而跳动,你的生命充满绚丽的光彩,你的灵魂熠熠生辉,而我将永远支持你,成为你最诚挚的信徒,在此我卑微的恳求你,与我一起携手,组建一个家庭,成为彼此的家人。玛丽,你愿意嫁给我吗?”
  玛丽坐在麦考福特的腿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烟灰色的瞳孔仿若黎明前的星空,颜色清淡又美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思考了一会,试图用理智,用一切书本里看来的知识解答此刻的心情,可是玛丽却发现,没有任何一本书上有答案。
  最终,玛丽决定听从自己的心,就像是麦考福特先生当初和她说的一样:“不,麦考福特先生,我暂时不想步入婚姻。我感觉我确实有点爱你,但是婚姻……对不起,我有点害怕。”
  67
  第67章
  玛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那种空洞又具体的恐惧。
  在她有限的人生阅历中,班纳特夫妇是她唯一目睹的婚姻,或者说比较详细的目睹,毕竟别人家的婚姻都只会表现出美好的一面给外人看。
  她太早就拥有了记忆能力,以至于在她一两岁,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孩子根本听不明白的时候,她就牢牢地记住了班纳特先生的话语。
  然后在多年以后忽然明白,当时他的话是多么的刺痛人心,他是一个经历了二十多年,才逐渐成长为好父亲的男人,但是时至今日,玛丽依然不确定,他是否是一个好丈夫,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班纳特太太可以回答。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你求婚!”
  那是爸爸亲口对妈妈喊出来的话。
  他的语气非常凶恶,几乎是那种,恨不得班纳特太太下一秒就立刻死去一般。
  当然,班纳特太太也不遑多让,她尖叫哭嚎着,厉声咒骂班纳特先生,
  两人在书房里大吵大闹,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彼此,丝毫不顾所谓的绅士和淑女的体面。
  根本没人注意到,小小的玛丽就躲在桌子下面目睹了全程,当时她只觉得害怕,虽然听不明白,但是她下意识的记住了两人所有的对话,所有的表情,那种面目狰狞,说尽了难听话的样子让她在很久以后都无法忘却。
  吵架吵到最后,班纳特太太愤怒的,大声的嘶吼,她像是掏出最后底牌的赌徒:“我要离开你,我要回家去!”
  班纳特先生反而变得非常冷漠,那副冷漠的表情吓坏了玛丽,那个男人不是爸爸,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凶手,他用语言杀死了一个女人对婚姻最后的期待,他说:“你没有家,班纳特太太,除了朗伯恩,你无处可去。”
  然后两人就不说话了,班纳特太太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赌徒丢下最后的底牌,却发现实际上那是餐巾纸,纸上什么都没有,于是她转身离开了书房。
  从此以后,书房就成为了班纳特太太的禁地,她再也没有踏入过书房一步,那里有她在这段婚姻里最丑陋和狼狈的一面,她不愿意再进入那间屋子,仿佛只要不进去,那一切就不曾发生。
  那一年家里冷冰冰的,仿佛停尸间。
  玛丽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停尸间,只觉得家里太安静了,唯一的声音来自班纳特太太。
  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在此之前她整日里被佣人们抱来抱去,在此之后,变成班纳特太太时常抱着她。
  班纳特太太和她哭诉,哪怕玛丽只是个孩子,什么都听不懂,毕竟班纳特太太也只能和她哭了,简和莉齐都被送去伦敦舅舅家里,美其名曰出去玩一玩。
  她们两个已经稍微大了一些,爸爸妈妈可能不愿意让她们知道。
  但是玛丽还小,没人指望她能记得,所以班纳特太太抱着玛丽哭啊哭啊,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往昔,当初两人多么的美好,现在的两人,多么的仇恨彼此。
  婚姻是争吵,是指责,是母亲一次又一次抱着孩子留下的泪水。
  一年以后凯蒂出生,然后又一年,莉迪亚出生。
  莉迪亚出生之后,班纳特太太的身体彻底垮了,她再也无法怀孕。
  医生说如果她再次怀孕生产,很可能会失去生命。
  两人都放弃了,家里再也没有新生的孩子。
  玛丽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肚子鼓起来又消下去,又鼓起来,又消下去。
  可是爸爸妈妈的表情却一次比一次失望,两人的相处一次比一次冷漠。
  玛丽记着两人最久的一次,足足有两个月没有直接对话过。
  有什么话都是通过家里的女仆传达。
  一直到莉迪亚长大了,她调皮捣蛋,搞得家里整日都安静不下来,妈妈把大部分的关注都放在了莉迪亚的身上。
  爸爸似乎终于从中找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钻进书房,整日整日的不出门。
  两人足足磨合了十几年,才学会如何相处。
  这就是玛丽对于婚姻最初的记忆。
  她害怕婚姻,害怕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和她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你求婚!”
  玛丽知道麦考福特先生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富有智慧,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认为自己是个蠢蛋呢?有朝一日他会钻进他的书房里嘛?自己该怎么办呢?她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书房,她该躲到那里去呢?
  麦考福特不知道为什么,玛丽忽然低下头默默地流着眼泪,她甚至没有哭出声,只是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衣,这一小片湿润的触感像是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让他打从心底里开始泛起疼痛。
  玛丽能感受到发顶一下又一下的亲吻,背后的手宽大又有力量。
  麦考福特手足无措:“怎么了,玛丽?为什么哭泣?如果你暂时不愿意同我步入婚姻,我愿意继续等待,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我的心都快碎了。”
  玛丽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恐惧,哭了半天也只是说:“我有点害怕。”
  麦考福特轻轻吻去她的泪水:“你在害怕什么?你可以和我说,你知道的,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
  玛丽靠在他的胸口:“我在害怕书房。”
  麦考福特一时之间真没明白,书房?
  玛丽:“我在害怕一个,我再也不愿意踏入的书房。”
  麦考福特不知道玛丽曾经面对过什么,他无法理解书房的含义。
  玛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麦考福特先生,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再也无法沟通,无法理解彼此,到时候你会后悔和我求婚么?会生气的和我说你后悔了么?如果你躲进书房里,再也不愿意同我说话,也不愿意听我说话,到时候,我该去哪里呢?”
  如果有朝一日,两人真的步入婚姻,她或许会跟随麦考福特先生住进他的公寓,可是那是他的,卧室,会客厅,书房,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杂物间,都是属于麦考福特先生的,没有一寸土地属于她,她届时将会无处可躲,她甚至连朗伯恩都回不去,因为朗伯恩也不属于她。
  麦考福特似乎摸到了一点边,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当然可以言辞恳切的说,他不会后悔,可是玛丽不会相信的。
  未来的事情没人说的准,不论他说上几万次,几十万次,几千万次,哪怕他真真实实的,打从心底里知道自己是一个如何冷漠,如何自私的人,他这一生,恐怕只会为一个女人动心,但是玛丽小姐依然会恐惧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玛丽垂头丧气,她不知道如何消弭这种摸不着边际的恐惧。
  恐惧不在当下,而在于任何人都无法确定的未来。
  麦考福特心疼的看着玛丽的泪水,她咬着嘴唇,努力压抑自己的哽咽。
  非常可耻的,麦考福特觉得自己竟然热血涌动起来,玛丽总是气势昂扬,充满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第一次看到她真切的表露出心底里的恐惧,麦考福特竟然涌起一股子英雄气概来,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一种情绪,勇敢。
  一种鲁钝的愚蠢的勇敢,此刻充盈着他的胸怀,哪怕此刻玛丽说,她想要法国王后的冠冕,他都会想办法弄来给她,毕竟安托瓦内特连她的头都没办法守住,更别说华丽的冠冕了。
  但是玛丽不需要,她不在乎那些华贵的珠宝,她需要一种肯定的,切实的东西。
  一种看得见,摸得着,能保证她在不确定的未来,也能随时后退的安全感。
  这其实是很可怜的,玛丽尚未期待幸福,已经开始幻想未来的不幸了。
  一想到这里,麦考福特更心疼玛丽了:“一栋属于你的公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