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五十七章 万岁
  杭州石府。
  月上柳梢,明灯两盏滢滢闪烁,照见窗边尚未收拾的斑竹棋盘。
  傅润刚吃了药,口齿发涩,摆手不要高文鸢递蜜饯,问他:
  “查到太子藏身的地方了?”
  高文鸢又端一碗盐渍樱桃过来,“查到了。石斌的信是俺暗中跟着送去的,确实在海宁。”
  “海宁……好,看来孤离京前放出去的消息,李悯这蠢货果然原封不动地告诉太子。”
  高文鸢:“去年长天河一事,殿下留着李世子的命,庶人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们既有共同的秘密、便不能轻易舍弃彼此,当局者迷,岂知留李世子在身边反而掣肘的道理呢!”
  晋毅靠在墙边,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傅润捂唇打呵欠,神情稍慵懒,靠着屏风拣樱桃吃,“太子活着,孤到底睡得不安稳……你和阿晋再去李轩昂那里转一圈,让他‘发现’当年和傅璨有一段露水姻缘的女子现就住在海宁。”
  “是。”高文鸢忠心耿耿,说罢就走,想想又停住脚步问道:“殿下,李轩昂那厮原先和三皇子玩得可好了,俺还记得他威胁殿下的疯狗样——他这两年待殿下是怎么……回事?”
  晋毅眉毛一挑,觑见主仆二人地面上笔直得不能再直的影子,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傅润冷哼一声,眼前意外浮现黑着脸的赵彗之,一时无措惆怅,蹙眉骂道:“他是活腻了,敢把孤当作傅璨!他也不睁开狗眼瞧瞧——孤和傅璨哪里像,嗯?”
  高文鸢不敢说从前两位殿下长得是有八、九分像的事实,见主子在气头上,违心应和几句。
  晋毅:“殿下龙章凤姿,三皇子贼眉鼠眼,相像的从来都只有名字。”
  高文鸢立刻朝晋毅投去佩服感激的目光。
  傅润轻笑,“不提这个,忒晦气。长治十二年夏,孤从杭州回京都,听飞玄说傅璨有日曾在西湖边见到一个女孩儿,贪其美色,当夜手下为讨好他将女孩儿送来,傅璨便顺意狎昵了她。”
  “是,李轩昂和三皇子玩得好,他人在京都,听闻后大急,俺记得还险些冲撞了先帝哩。”
  反复谈论的都是一度施加痛苦于自己的人,傅润不掩嫌恶之色,冷笑道:
  “傅璨和李轩昂的表妹早早定了婚事,李轩昂不为表妹出气,反倒急巴巴跑去杭州替傅璨收拾局面……他是渣滓里的渣滓,比他父亲还教人恶心。唉,不谈他了,你们去办事罢。”
  高文鸢、晋毅:“是。”
  长治十二年,暴怒中下江南的李轩昂没有找到人,不久和傅璨闹翻了,怒气冲冲地回京。
  傅润当时手脚俱断,尚在养病,只听闻李轩昂某日大醉、暴揍傅璨一顿,不免觉得滑稽好笑。
  早做什么去了,这时候才替表妹出气,两边都得不到一个好字。
  那名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三皇子“临幸”以至于家破人亡的女子姓叶,不久意外有了身孕。
  傅璨原先执意护叶氏性命,少年爱颜色,妄想后年同李氏大婚之后接她回京做侧妃。
  经母妃林氏点拨,加之李轩昂的冷嘲热讽,傅璨恍然大悟,派杀手来杭州杀叶氏。
  叶氏九死一生,辗转被傅润手下的人找到,得以改名换姓奔逃江西,后来才悄悄回了浙江。
  只是。
  傅润垂下眼。
  叶氏体弱,去年盛夏就在海宁病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早在多年前躲避追杀时就没了。
  他有些好奇这个实际已经不存在的叶氏对李轩昂还有没有“冲冠一怒触天子”的作用。
  他……他不大确定……近来隐隐觉得李轩昂和傅璨之间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但是还能是什么呢?
  两个男人。
  年纪相差将近六岁。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权臣之子。
  傅润边想心事边和自己下棋,忽然窗外风雨大作,满室烛火幽微。
  雨丝簌簌斜落,他的手背一片湿润,清明的凤眸望着被白子包围的黑子,心突然怦怦跳。
  半晌,站在外面值夜的王长全听见自家陛下掀翻了棋盘拍案怒喝道:
  “混账!李轩昂!他竟敢把孤当作——!可恶!……王长全。”
  禁宫大珰王公公捂着小心肝颤巍巍应声,“欸陛下,奴婢这、这就来。”
  *
  “叶氏当真躲在海宁?”李轩昂背手来回踱步,又怒又倍感凄凉,“难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怪几次寻她都找不到人。她的孩子、当时只恨不能除之为快,如今却是阿璨唯一的血脉。”
  李家的书童劝道:“公子,陛下也在杭州,您贸然去海宁找人,只怕暴露了,反而不美哇。”
  李轩昂有一瞬间的迟疑,想起记忆里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喟叹道:
  “好事多磨,我不能再等。傅润终究不是他。他们兄弟虽像,到底不是一母所生。”
  “公子!三殿下已不在了,您和殿下的事就、就此了结罢。倘若教老爷和少夫人知道——”
  李轩昂揪住书童的衣领,呼吸粗重,“不准提他!我已娶妻生子,从来没有对不住静桐。”
  静桐是李轩昂的发妻的字,出身世家,二十六岁,为他育有两子一女。
  书童讪讪称是,“公子饶命。小的吃了屎才在这里喷粪。公子饶命。”
  李轩昂下了决心,闭目拍板道:“明日便动身。横竖傅润不见我,递一封告假书即可。”
  *
  三月初十。海宁。
  傅瑛站在院子里指点手下晒佛经,见一农汉打扮的人跑来,温声道:“如何了?”
  “回殿下,海神庙果然有个叫叶氏的女子常去捐钱,捐的不多,几十文、几百文。”
  傅瑛了然,“或许是她。孤当时在瓜州,听闻三弟的风流债,也很惋惜,唉、他怎么就忍不住呢,还未与李家成婚,有了这样的事,父皇也要怪罪。叶氏的父亲是海船船主,她倒有孝心。”
  江浙福广出海的人多信奉海神或观音,再穷,每次出海前都要祭祀一番,俨然成一地之风俗。
  叶氏的父母因傅璨而死,叶氏昼夜不安,生前的确常常捐钱祈福,许愿下辈子全家平安无事。
  傅瑛面露可惜,“红颜薄命,三弟杀了她父母真是无奈之举。那日她便不该在西湖现身。”
  缠着松绿色腰带的手下人纷纷附和。
  唯独有个蹲在茅厕里拉稀的老汉竖耳听罢,撇撇嘴,用树枝蘸猪粪在地上画了个老王八。
  “再去查。查出她在哪里,或者杀了她,只要那个孩子。西南大营是三弟的地盘,赵楮之手段过严、尚不能服众,若找到三弟唯一的血脉,孤效仿前朝从南边起事……就多了两分成算。”
  众人四散。
  傅瑛舒展眉头,弯腰亲自整理这一年里手写的佛经。
  老汉佝偻着背从茅厕出来,朝傅瑛讨好地笑笑,转身提篮子买菜去了。
  有宋家的世仆在门口望风,显然和老汉相熟,玩笑道:“哥哥不是要拉个痛快嘛,这么快!”
  傅瑛好看的眉毛又皱得紧紧的。低俗。下流。不堪入耳。
  老汉挠挠屁股,“拉不出来。十几个绿头苍蝇围着一块狗屎橛子转,怎么拉呢。”
  “嘿,还娇气起来了。”世仆嘻嘻哈哈,因并不清楚傅瑛是谁,只是按宋家的规矩看门子。
  老汉出了四条巷子,转眼跑至最冷清的一家卖卤肉的小摊上,边问价边比了个手势。
  摊主会意,低声道:“难为你了。好几年不用你,你倒还忠心。走罢,不要再回来。”
  老汉重重地点头,拿过纸包好的卤肉,“殿下生辰将至,小人恭祝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摊主一怔,轻笑,“嗳,知道啦,你快去罢。你这老头儿。”
  ……
  海宁安国寺的八角木塔最高层。
  一双戴着猫儿睛玉戒指的手调试望远镜,看清远处人物的面孔时手腕不由一颤。
  “殿下,李轩昂的人昨夜打听到有一拨人也在查叶氏,有俺们‘指点迷津’,此时该往废太子藏身之处去了。”高文鸢附耳道,再冷冷地瞥视方丈,“金蝉脱壳——人人能使,你就当是梦罢。”
  傅润一言不发。
  他好像看见了赵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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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头疼。现招募翰林一名,写书,名字就叫《皇宫婚姻危机:二十三岁生日之前突然发现“死”掉的老婆在我大哥的家里骗吃骗喝》。
  第五十八章 知道
  西洋人打磨的玻璃太厚,镜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越看得清晰越不敢妄自确认。
  一院子麻黄色手抄佛经随风呼呼翻折,那个站在傅瑛身边的少年举止如常,神态冷傲。
  傅润攥握望远镜,看了又看,无意与少年如炬的黑眸隔空对视,不禁颦眉。
  真是赵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