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屋的人年纪各异,无论老少,都劝他不要急,心里则早做好了于如炀被杀头的准备。
  只听说唐宋士子有考前携带得意之作拜访达官显贵的风气,岂有向皇帝献行卷的野路子呢。
  再者,他们也不是唐宋人,为防舞弊行贿,前朝起京都早不兴私下讨好考官了。
  此番上书实在冒险。
  又过半个时辰,小小的院子里突然传来笑声。
  两手缠绕纱布一瘸一拐进屋的不是于寿斋又是哪个!
  见他活着,众人好不奇怪,有的泛酸、有的佩服、有的惊诧,胡乱庆贺询问了大半夜。
  于如炀两眼发青,谢过热情的友人们,伸出双手等仆人为他更换敷药。
  窗外平旦,山色青蒙,远远传来太监挥鞭驱喝山鬼邪魅的声音。
  *
  黎明已至。
  赵坼亦是两眼发青,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叹息,每踱至赵彗之身前,拳头便握了又握。
  原来如此!啊,魏小静……他亲自送她坐船回金匮,她递来一封信与一枚红石头……可恶!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赵坼心乱如麻,恨不得一剑斩了三年前在文宗榻前胡言乱语的自己。
  赵彗之提笔写字——
  “哎别写了!老子读了还要烧!跟鞑靼不吃不喝打上十天都比审你个孩子轻松!”赵坼一噎,想到幼子是夫人和仙逝的母亲的宝贝疙瘩,再瞧瞧勉强跪直的幼子,讪讪地咳嗽两声。
  赵彗之果断停笔,淡定地仰视父亲,神情坚决。
  赵坼傻眼,想不通儿子看重傅润什么,忽然“福至心灵”,笑着问:“你是为了爹爹么?”
  也是。他暴怒之下一时没转过弯来。
  嗐,白揍孝顺的儿子一顿。
  看来傅润彻底拿住了赵家的把柄,彗之留在宫里随机应变,到底帮傅润占着后位不是。
  没有苦劳,也有……咳,许多功劳?
  先祖赵起俞出了名的护短,替病夭的幼女把女婿一家吊起来打的事迹令赵氏女“声名在外”。
  这三年,“赵氏女”做皇后,李相党谁不畏他赵坼疯起来不要命,只能放弃插手后宫选妃的事。
  前两个月,是他提了一句“选秀女”在先,否则……
  哼,即便是李季臣,也不敢逼傅润太紧。
  赵坼聪明谨慎大半辈子,唯独在幼子的事上栽了跟头,十分糊涂激动,胡乱安慰自己一番。
  他平常总嘲笑夫人把幼子当女儿疼,其实自己也偏爱小儿子,慈父心肠又有所触动,道:
  “你同傅润没什么吧?傅润、傅润……那小畜生碰过你没有?”
  赵彗之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淡定,耳根微热。
  赵坼收到儿子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老脸涨红,结结巴巴、恶狠狠地解释道:
  “你不懂,先帝他……他年少风流,男人女人都碰……你初入宫时比傅润瘦弱……咳,那什么。”
  赵彗之颔首表示明白,云淡风轻地搬来圈椅请父亲坐下歇息。
  他看出父亲很累了。
  赵坼大为感动,也不坐别处,挨着赵彗之坐下,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爹爹一定救你出来!”
  赵彗之悄悄用拇指揩去嘴角溢出的血,听父亲数落夸大傅润的“恶行”,心里却有别的主意。
  朝堂波诡云谲,京都山雨欲来。
  潜入禁宫的刺客。
  废太子瑛。高丽质子李悯。
  三皇子璨的残部。
  除了为家里人奔走,他也不能留傅润一个人在济天殿独自算计四面八方的扑杀噬啮。
  他……他不放心那个孤身闯入风雪曾想一死了之的少年。
  *
  傅润在寺里睡了短短两个时辰,曲膝伏卧在宫车的软垫上补眠,听见衣料摩擦声,缓缓睁眼。
  赵彗之不知从哪里潜进来,只穿着浅色袴子和马靴,自然地脱了衣衫、露出精赤强健的上身。
  傅润手腕骨头疼,迷迷糊糊为他让了一点坐的地方,忽然眉眼弯弯,哑声问:
  “挨赵坼打了?”
  从前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射箭但凡“出错”射着赵坼的衣角,也是被暴脾气的老赵一顿好打。
  赵彗之记得傅润随行车马上常备四身常服,不说话,见傅润挡住了后侧暗格,俯身欲取——
  “陛下,皇后娘娘不见……了。奴、奴婢这、这就滚、滚出去!”
  刘福暗骂要死要死要死,吓得扑通跪地,两只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傅润虽恨赵坼故意骗婚,但绝无打算让其余人知晓这“前无古人”的荒唐联姻,命刘福起来。
  刘福只知道自家陛下被一个男人压着耳鬓厮磨,欲哭无泪道:
  “奴婢什、什么也没看清!陛下恕罪呀!”
  傅润反复盘问,得到如上回答,忍着膝盖疼两人换了个上下、骑坐在赵彗之腰胯上,将对方脱下的沾了血污的中衣、里衣团成一团,茫然环顾车内陈设,头疼该如何销毁“证据”。
  他蹙眉看向一直死死低着头的刘福,“……敢说出去半个字,孤挖了你的眼睛。”
  刘福战战兢兢称是,手脚并用倒着爬出去。
  “你方才要做什么?”傅润还是刚睡醒的模样,眼睫微垂,声线沙哑而撩人。
  “借陛下一件……衣裳。”赵彗之口齿发涩,不自在地别过脸。
  傅润怒道:“你有意的,是不是?趁他来,你偏压在我身上——你怎么不敢看我?”
  赵彗之暗叹一声,抬手推某个乱蹭乱动的笨蛋美人起来,不想仓促间碰到一处微凉的……
  少年的掌心俱是练剑练出的茧,又粗粝又温热,只用半分力气,显得动作愈发温柔狎昵。
  傅润好看的凤眸睁圆了,两颊绯若桃李,不敢置信地弓起腰,仓皇咽下堆至唇边的呻/吟。
  火光中幽灼深邃的注视……
  一个个沿脊背落下的吻……
  忍耐着什么、哄他乖一点的少年。
  从未尝过情事的陛下警铃大作,双腿收紧并拢,在第二个恨不得没长眼睛的太监王长全误闯进来的时候俯身亲了赵彗之一口,手遮其目,心怦怦跳,眸底俱是无措、慌张和沾染风月的猜疑。
  赵彗之是不是有什么难办的事要求他?
  否则为、为什么那样舔他的舌尖……
  直到回宫;
  直到王长全和刘福隔着两头大象用一种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深入交流好几回、并默默打量壮实年轻的侍卫们;
  直到坊间谣传陛下收了一位姓于的举人当太监——
  傅润也没想明白他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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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陛下亲口承认他喜欢赵彗之而且只喜欢赵彗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天天撩又不给吃,死不承认心意的话,迟早会翻车滴(╯︵╰)
  这一卷结束前赵六应该能尝一口,嗯。下一卷赵六因为各种意外情况(陛下:!)尝了很多口,然后十八岁生辰……诶嘿(*/ω\*)
  忍耐也是一门必修课。不着急。
  第四十六章 魂与
  “中毒?”傅润看向前来诊脉的御医。
  阿汗术收拾摊开的金针,擦了擦圆脸上的汗,“也说不好。若师父们在,一瞧就明白了。”
  傅润一哂:“毒从何而来?”
  阿汗术思忖道:“请陛下将所佩香囊交与臣仔细查验。香气似乎改了?有佛手、金桂……”
  傅润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嗯,新换了香料。原先不是这么个味道。你且退下吧。”
  没能拿到香囊,老太医也不敢多想,随两个小太监到偏殿例行公事检查药膳和药渣。
  见阿汗术走了,傅润神色一凛,拆开香囊挑拣分辨其中碎末。
  文鸢说这是赵彗之换的。前日在天坛祭桑的时候……
  “陛下,万大人求见。”刘福掀帘子进来。天冷了,他穿得多,跨门槛时不免吃力、气喘吁吁。
  傅润的视线从刘福微秃的头顶掠过,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传。”
  ……
  刘福出宫办事,正巧与胡子拉碴、走路像踩棉花的万鼎遥遥地打了个照面。
  “万大人真是不修边幅。为了陛下的事,半年不归家了罢、还是一年?”他自言自语道。
  头顶突然垂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幽幽转了一轮。
  刘福忍住惊呼,脸色很不好看,咬紧牙关慢慢散了火气,“高大人有什么吩咐?”
  高鲸单脚勾树枝、整个人倒挂在银杏树上,怀里抱着一只御猫,随意地道歉,又笑道:
  “刘公公跟着殿下多久了?”
  刘福抿了抿唇,昂首挺胸道:“将有十八年了。”这帮没礼数的北蛮子!
  高鲸脚腕一用力,潇洒落地,同时逼近刘福,勾唇感慨:“十八年!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他们孤儿营的人,自幼就明白自己要做最凶的一条髭狗,无父无母,只为主人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