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傅润越喊越小声,好像坚信今晚要吃闭门羹,歪头骂了一句混账,摇摇晃晃将欲跌倒——
  少年衣衫不整刚下床出殿,晦暗惺忪的眼底闪过点点无奈,双手一齐托扶美人的细腰。
  生怕没接稳。
  笨蛋。有什么可紧张的。
  傅润低笑,眉眼弯弯,揪着高大的少年的衣襟命他低头,然后趁人愣神之危毫无章法地亲他。
  少年浑身僵硬,耳根热得通红,声音一度暗哑:“傅润,我……咳,你唔……不——”
  傅润充耳未闻,忍着砰砰乱动的心跳的不适、温柔亲昵地舔少年抿紧的嘴唇,“今天是中秋。你我是夫妻,理当团圆。你要喝酒么,我带了塞外的葡萄酒,你尝尝看。”
  “……嗯。”他受不住美酒诱惑,喉结一滚,掐着美人的腰轻轻地、又深又重地回应了一下。
  傅润小声喘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头晕脸热,“我从前救过你。你记得么。”
  少年好不容易从美人湿漉漉的舌尖移开注意力,心猿意马,根本不知自己该说什么,顺着答道:“记得。”
  傅润笑,“那时你才多大,如何记得。算了……彗之,我有个心愿。你能活到今天是因我……虽说有些挟恩图报,这样罢,以身相许没意思——何况我们……你以身报答我,好么?”
  赵彗之嗓子干涩,双手手背青筋毕现,“……”
  他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三十九章 夫妻
  “我……”赵彗之眸色微动,“傅润,你记起六年前我们——”
  傅润晕晕沉沉的,揉着发烫的手腕推开他,“什么六年前?分明是十一年前的事。”
  赵彗之呼吸一滞,若有所思,掩下幽深的念头,沉默地陪傅润坐在长乐宫的门槛上。
  傅润醉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强撑着锋芒猜忌每一个接近他的男女,见少年剑眉轻蹙,又爱又怜,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方。不讨厌,很俊朗很凌厉的长相,他该是……十分喜欢的。
  思及此则,傅润侧身倚靠赵彗之的肩膀,仰面望月轻笑道:
  “你应了?是不是?孤请你吃酒。”
  赵彗之不说话,血色从耳根倏地蔓延至脖颈,黑眸沉沉。
  傅润略感不悦,用脚踢了一下扔在墙角的木盒,“孤真带了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嗯……夜光杯也带来了。你答应报答我,那么你、那么你永世不能背叛我,这一条你应是不应?”
  是答应的应。
  赵彗之松了一口气,挪动紧绷的大腿,“嗯。陛下要我如何……以身报答救命之恩?”
  “这个么,孤想想。总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原来他只是心血来潮。一向如此随意。
  倒是自己,先误解其意,又……
  赵彗之抿唇暗叹,待不合时宜以下犯上的燥热消退,才前倾上身伸手把木盒拿过来。
  盒子里装着两只半透明的白玉瓷瓶,配有一对碗口平浅雕刻祥云纹的夜光石杯。
  他倒了两杯清如水色的葡萄酒,扶起慢慢跌进怀里嘀咕呓语的傅润,面上淡定地问:
  “陛下还喝么?”
  傅润眯着眼睛没骨头似的点头,也不坐直了,微张朱唇,“你喂我。”
  “……好。”
  傅润垂眸坦然喝罢,语出惊人:“孤今夜几度想杀你。死一个哑巴皇后,没什么吧,你父亲送你进宫就该想到这一层;至于你大哥,他近来也不气愤了,嗤,赵斐之真是好大哥。”
  提到父兄,赵彗之心有愧疚,沉吟道:“陛下——”
  “可我舍不得。
  “那年我不要命,老天爷却不收,反而让我阴差阳错救了你。那么你的命是归我的。”
  深秋将至,浓郁甜腻的木樨香随之变得清幽淡远,似有似无,像撩拨水面涟漪的一尾芦花。
  傅润渐渐回过神来,想着这话说的霸道贪婪很不好,奈何一时无法纠正,故凶巴巴地反问:
  “哼,你不高兴?难道你知道你画的长卷被傅瑛派人烧了?孤那时势微,本不是故意的。”
  “……”赵彗之动目,“我——”
  傅润难免脸热。他虽是无所不有的帝王,却鲜少这样咄咄逼人非要一个人终生为他所有。
  “下月初天坛祭天,礼部一再求皇后同行。外头百姓传孤与你是至真至亲夫妻,罢选秀女是怕冷落你,哈哈,哪有这样的说法。你要来。你好歹穿一身红鞠衣罢,如我们大婚的那次?”
  赵彗之心颤,魂魄仿佛轻了十倍,正欲颔首,嘴唇忽然被美人咬住,酒气沿着唇缝勾缠舌尖。
  一个笨拙而色/情的深吻。
  傅润低笑,眉目含情,有一下没一下地舔去少年唇边沾着的银丝。
  “你躲什么。孤见到你……唔、怎么讲好呢,我想碰你——即便心口又酸又麻。今年暮春的时候,孤也是喝得醉了,赵坼一再逼我去长乐宫‘宠幸’我的……皇后,是以本想勉强一番……我从未见父皇这样待他的妃嫔。许是不合宫规的。不过、彗之喜欢我这样待你么?嗯?”
  赵彗之艰难地扶着傅润发软的腰,生怕某人顺势跨坐下来,呼吸紊乱:“陛下对别人也?”
  傅润眼底闪过恼怒,当真跨坐到赵彗之的大腿上,“我能对谁?!赵坼盯着孤,孤又——!”
  听到满意的答案,赵彗之果断收手,把被自己劈晕的笨蛋美人拦腰抱起来,安放在环屏榻上。
  半个时辰后。
  冰凉的食指戳了一下美人的脸颊。挟带木樨与竹叶混合的冷香。
  如果只是这样的“喜欢”,何苦一再招惹他。而他……他竟也舍不得如何。
  他不愿傅润再去招惹旁人,哪怕是终有一日入宫侍寝的适龄女子——
  父亲说的对,赵家绝不可出男皇后;师父信里只留了两字:“归否”,怕是料定他尚未肯离京。
  赵彗之心绪翻涌,一夜未眠。
  *
  傅润对夜里跑去长乐宫、白天则在寝宫醒来的情形习惯了,捏按眉心,问:“皇后呢?”
  刘福跪在床边为他穿靴子,“娘娘命小宫女传唤奴婢们进来,倒未见着娘娘的人。”
  “孤昨夜没说什么不该讲的吧?”傅润见刘福愣住了,哑然失笑,“你起来。王长全呢?”
  竖着耳朵候在外殿的大太监哎呦一声,连忙推开小查子小步跑入内殿,“奴婢在。”
  “下月祭天皇后随行,绣衣、鞠衣、宝冠、绶带皆按最简样式改放尺寸。他比孤略……咳,高壮两寸,外衣衣袖做的宽大些,穿……马靴吧,马靴便利。倒也不须再去烦他。”
  王长全连声称是,脑袋里浮现一位黑面圆膀能把陛下举起来的女“豪杰”,“陛下您的呢?”
  傅润伸手让宫娥擦拭十指,又起身等太监为他佩戴香囊和玉佩,“看着办吧。不必太隆重。”
  ……
  不必隆重的意思经过数十位“揣摩圣心”的太监传旨,到了绣娘那里就是十分的隆重奢华。
  陛下成婚以来头一回带赵皇后出去,内府攒的银钞简直堆积如山,自然使足劲耗费!
  天坛在京郊,旁设桑坛,祭祀大礼从寅时二刻起,紧赶慢赶当天夜里或能赶回禁宫歇息。
  傅润昨夜与江修夔等人商议科考废明经科之事,困得很,略晚了一炷香功夫起身,底下人匆匆忙忙,他依旧闭目养神,待出门,与镜中人一对视,才发觉自己穿得……花里胡哨的。
  朱红色龙蟒绣衣,珠扣珰饰,紫琉璃玉带。
  傅润指向两个小太监合力端呈的珍珠宝石金冠,一脸嫌弃:
  “这笨东西是用孤大婚祭宗庙的头冠改的么?当时便纯是吃痛苦,何苦来哉。”
  王长全和周总管互视一眼,纷纷感慨自家陛下节俭,笑道:“奴婢哪敢妄动。年前新做的。”
  傅润啧了一声,很是头疼,黑着脸走下玉阶,“皇后那边呢,人出来没有?”
  刘福亲自奉旨一早去长乐宫请人,闻言从白象腿畔探出笑脸:“娘娘已等着了。”
  说来也不怪宫人们多事。自打赵将军的末女入宫,除了长乐宫里的人,竟无人见过如今的皇后长什么模样,只绣衣局的人一度谣传说是一位脚大、肩宽、腰还很不细的将门虎女。
  傅润挑眉,百忙之中总算有心思在意赵彗之如今的女郎装扮,几步跳上宫车,掀开绸帘——
  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帘子,愣愣地打量端坐在右侧软垫上的少年。
  同样是朱红色的鞠衣,做得格外宽大;外披一件桑黄色霞帔,金珠作饰;浅色纱帷沿发冠四垂至腰,服帖地遮掩其面庞,依稀看得出发髻间一截剑竹玉簪的形状。的确是女子装束,却教他穿得像刚从战场归来气势汹汹而强守规矩的将领,杀气十足,不见丝毫纤秀之美。
  傅润自认不是好色之人,揭开其纱帷的手却微微出汗,心跳可恶地慢了两拍。
  皇帝大婚与民间不同,没有挑盖头见新妇的礼仪。他口干舌燥之际恍惚想起这么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