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难道能拦着一个“夜夜笙歌”的人管住下/半/身。
  傅润垂眸翻动册子,单手扯赵彗之的腰带,拽住一截在指间捻了捻,“那你走什么?青天白日,你像刺客一般闯入闯出,赵彗之,你真以为禁宫内没有人拦得住你?再被侍卫们发现‘黑影’,孤如何胡诌?坐下。你四哥催要四十万两军饷,孤不得闲批复,选秀女早早选完为好。”
  “……”
  “彗之,你说呢?你哥哥的性命全在你手中。”傅润眉眼弯弯,薄情的眼眸映有少年。
  狗皇帝。
  赵彗之复又坐下。
  他一时想把人按在案几上剥光衣衫敲了,一时忘记尊卑君臣上下,径自打量傅润的侧脸。
  短短六年,那个单枪匹马杀进山贼巢穴高声换他平安的皇次子殿下一去不返。
  殿内阴凉,傅润畏寒怕湿,手里漫不经心翻画像,察觉一道烦乱的视线盯着自己,便忽然靠在赵彗之的肩上,有意无意一再逗弄他:
  “这样你热么?”
  赵彗之握成拳的手一点点松开,“……还好。”
  傅润有些意外,搁下画像,侧身仰头瞧他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明辉如炬,睫毛短而细密,星星点点驱散冷意,闪烁着傅润不敢深究的情绪。
  天下皆为帝王所有。将皇帝视为偶像神仙的百姓比想造反的叛贼多多了。
  是以君主不能经常与人对视。既无法满足所有人的心愿,那么不如不去问,不如独断专行。
  可这样期盼、这样熟悉、这样真情实意又令人莫名其妙、厌恶他、恨不得杀他的家伙——
  傅润舔了舔唇,赶在荒唐的念头脱口而出前倏地凑上去亲了赵彗之一口。
  “砰!”
  紧接着好几声闷响。
  守在殿外的刘福听见什么东西被撞翻了,犹豫两下,推一把徒弟小查子,赶紧小步跑进去。
  “殿、殿下?”说罢,刘福猛地惊醒,意识到现是正安三年夏,两腋生汗,“陛下怎么了?”
  被推在案几上趴着的傅润还是懵的,几卷散开未收的秀女画像美则美矣,在他的面颊和手肘下压着,如画里无关紧要的配角,个个哪怕眉眼娇俏,在真美人跟前无非是拾裙提篮的侍从。
  刘福不敢干站着耽搁,连忙躬身扶他,手刚碰到傅润的右手——
  “滚开!”傅润冷喝道。
  “是,是,陛下息怒。”刘福像一只鹌鹑缩到一旁。
  傅润捋起袖子,手腕颤巍巍勉强撑住案几,两颊如绯云,气声问刘福:“你听见什么了?”
  刘福摇摇头,“没、没有。”
  傅润垂眸看通红的右手手掌,咬牙笑骂道:“怎么有他这样的混账!比他老子还狂妄!”
  刘福:“陛下说谁?哪个不长眼的惹陛下动怒了?”
  傅润:“……”
  门外王长全踢开拦路的小查子跑来伺候,殷勤收拾倒地的椅凳,“陛下您坐。歇歇气儿。”
  傅润神色一青,“孤不坐。孤站着。”
  ……
  晚些时候,傅润回寝宫沐浴更衣,跪在他腿边收拾脏衣物的小太监一怔。
  陛下的大腿/根有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可是看那靡红的指痕,又像是陛下自己扇——?
  欸?
  小太监把这消息悄悄传与兄弟小查子,小查子忠厚老实,当即讲给师父刘福听。
  刘福听了,恍然大悟,揪着小查子的耳朵嘱咐他:
  “唉,难怪了,你们两个不准再传。陛下的龙/根起不来,药石鹿血无用,今日瞧见那许多曼妙青春的秀女,恐怕心里不受用……我听老太监们讲过,男子到这种情境,打自己一顿或还有些‘精神’……不过,陛下今天大怒,说话稀里糊涂的——想来这助兴的法子终也无用啊,唉。”
  第二十二章 蹊跷
  初夏时节,百花落尽,绿草如茵。
  禁宫侍卫三人骑马从官道一路奔至库石县刘铁匠家,为首的侍卫长扶正盔顶的锦鸡毛,脚踩黄铜马镫翻身下马,怀搂将军肚,摇头晃脑问哪个是刘金贵。
  抱一小孩坐在门槛上翻晒豇豆的妇人面若金纸,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回道:“俺孩儿爹爹在里正家的猪圈里挖粪哩,大人有甚么圣旨,且喝一碗凉茶好么。俺不大出客(见客人)。”
  副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嫌此地肮脏污浊,犹豫半晌方下马,脚尖踮地而已。
  侍卫长出身寒门,是个豪爽的性子,翻翻白眼拉过破竹椅坐下,啧声咧嘴逗小孩玩。
  待刘金贵领了两个大耳刮子灰头土脸回家,见自家女人被三个蟒服箭袖的侍卫围住,小眼睛往两旁的木柴堆剐了几眼,霎时忘却民打官的恐惧,单手挑起压干稻草的铁锹就闯——
  “官大人,俺孩儿爹爹家来哩!俺去去来也呵。”妇人说完便关门,溜回屋里安慰受惊的女儿。
  侍卫长收敛笑意,拿眼觑他,“你就是刘金贵?祖上在河南世代为匠户?”
  刘金贵赶紧把铁锹藏到身后,“是。前朝末年大荒,祖宗带一家人口奔南方,落脚在此。”
  他大概明白这是宫里选秀女的事情有了眉目,舔舔起皮的下唇,说女儿就在家。
  “不,陛下单诏你入京,秀女留在原籍待选,先考父兄和保举人的底细,再查验女子本人。”
  “这……”刘金贵眼睛狡黠,双臂肌肉鼓鼓囊囊青筋毕现,“里正老爷还要俺为他家割稻子哩。”
  副侍卫翘起嘴角,吐出一口沙子,“他算什么东西,陛下要你去,速速随我们去就是!”
  *
  京都最近多了好些生面孔。
  当今圣上即位三年,第一次选秀女么,排场声势浩大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听我在礼部当差的三叔说,陛下只分派礼部教导秀女的父兄京都官话与禁中礼仪。”
  “礼部不就是干这些事的。六部里,我头一个瞧不起的是万大人的工部,第二个就是它。”
  “诶、郝兄你的消息早迟了好几日啦,这些生了个好女儿的如今都住在鸿恩寺和广清寺,吃穿用度由元大人统辖——还能是哪个,元应善,那位元大人元勉的侄儿。”
  ……
  百姓说百姓的闲话,宫里一切如旧。
  傅润靠在环屏竹榻上读《集古录》,宫娥跪在榻边捶腿,他眼眸微狭,轻咳一声伸手要茶。
  端坐于旁着杏黄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朝刘福颔首,亲自起身斟茶,屈膝双手捧与傅润。
  傅润接茶时碰到她的手,缓缓抬头,“兰真?唔你歇着,不必揽他们的活。你难得进宫,坐。”
  傅兰真是久病之躯,两颊从不敢搽红粉胭脂,素面朝天,显得脸愈发苍白。
  她略歇一歇咳喘的热气息,敛眉温声回他:
  “二哥,我在府中久不闻宫中事,今日才知道二哥选秀女选了好些、好些……不得体的女郎。”
  “如何不得体?”傅润坐直了,命宫娥退出去,放书喝茶。
  傅兰真正欲劝说,听小太监来报她刚满周岁的儿子在侧殿醒了闹着要回家,于是连连摇头,“这孩子不知道随了谁,闹得很。二哥,姚娘娘待我不薄,我把姚娘娘当生母,便把二哥当我一母同胞的大哥,哥哥与赵氏成婚数年膝下无子,我在府里很是着急——像我这般福薄的人都有了亲生孩儿!可、可哥哥怎么能胡乱扩充后宫?姚娘娘在天之灵,必为哥哥担忧。”
  如果他本没有想充实后宫呢。
  傅润把玩茶盖上立体的花纹,轻笑一声,“飞泉白茶,清新香郁,嗯、好茶,你也尝尝。”
  傅兰真捏紧帕子,低声谢恩,“方才问急着出宫的元大人要了一份秀女的简册,这数百‘待选’秀女里家世最好的是太原善氏的女儿,善氏守天下第一藏书楼,好。其余……身份多不堪侍奉陛下,何况做妃嫔!那里面有个叫刘金贵的,更是铁匠人家……二哥,你不要泄气,世家女子除了赵将军的女儿,也鲜少有她那般嚣张跋扈的恶女,比平民女子岂不温柔小意的多?”
  赵彗之……恶女?
  傅润觉得有趣,忽而想起腿上数日难消的掌痕指印,重重放下茶碗,“此事孤自有主意。刘金贵是刘氏父亲的名字,兰真你看岔了。他这人有些血性聪明,又是个炼铁造物的奇才。”
  “难道哥哥实际看中的是那炼铁造物的奇才,想纳他入宫为妃么?”傅兰真气鼓鼓地诘问。
  傅润勾唇,“有何不可?孤正有此意,奈何未除李季臣,暂且不得施展。妹妹说得真好。”
  “二哥!我不是玩笑,我——”
  侧殿看护兰真儿子的嬷嬷站在楞格窗外晃了一晃。
  傅兰真幽幽叹气,略坐了坐聊家常,见傅润要批折子,小声告退,“还望陛下爱惜身体。”
  “嗯。孤明白。”
  “……”傅兰真惨淡一笑。她与二哥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许多话不能挑明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