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胡鹭极为满意自己这次的成品,或许是贵舜和唐兰山现在都不在,他没了压力,便颇为骄傲地等着杨陶的夸赞。
  可杨陶却只在浅浅看过一眼后,就将视线定去别处。
  长久的静默袭来,胡鹭的小骄傲顿时消散,他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第30章 他的掌心
  杨陶吸了吸鼻子,没有夸赞胡鹭的百花图,而是看着那双晾在空气中的手,问:“呆葫芦,你的手怎么了?”
  胡鹭顿时傻愣在原位。
  由于每天高强度地拉糖捏糖,他的手早已经被烫掉一层又一层的皮,尤其是频繁用力的几根手指,状态更是惨不忍睹。为了能让热量散得更快,他习惯摘下手套后便掌心朝上,好让自己能舒服些。
  没想到连胡鹭自己都没在意的小习惯,竟然被杨陶一眼看穿。
  “啊。没怎么,可能刚刚温度没控制好,有点红而已。”胡鹭将手心朝下,盖在膝盖上,打算岔开这一话题,便看着时间说,“不早了,晚饭还没吃呢,一起去吃饭吧。”
  杨陶扭开头,透过半扇落地窗,望着屋外已经漆黑的夜色,星星在城市中都不好见到,即使偶尔有一两颗得以露头,也很快被夜间的灯光夺走颜色。
  回想曾经还不认识胡鹭时,糖坊的生意兴隆,胡妈妈总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一直干到凌晨才熄灭门匾的环形灯。那时候杨陶常听胡妈妈念叨离家多年独自在外打拼的儿子,说胡鹭有多优秀,从小到大多让人省心。听得久了,杨陶的心中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对胡鹭的印象,以至于当他真正见到胡鹭时,下意识便觉得这人和自己想象中相差甚远。
  胡妈妈总说胡鹭吃不得苦,从小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所以她惦念最多的就是胡鹭。
  思及至此,杨陶说:“胡妈妈肯定会很心疼的。”
  胡鹭尚未反应过来,眨眨眼睛,看着杨陶复杂的神色,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杨陶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别误会,就是突然想起来胡妈妈之前总是提起你,说你从小就是娇气包,所以我在想,你怎么会受了苦都憋着不说。”
  胡鹭先是无奈地笑笑,试图改正自己老妈向杨陶输入的错误印象:“我妈她老是觉得我不成器,什么都得家里人帮衬,虽然他们确实帮了我许多,但我真没她以为的那么脆弱。”
  “胡妈妈很爱你,所以才格外心疼你。”杨陶帮着胡鹭一起将那副刚刚完工的百花图靠墙立在桌面之上,“这多好啊,他们不会因为你是男孩就认为你理所当然应该经历磨难而不能吭声。在我家里,只有姐姐才拥有说不舒服的权利,我要是说了,他们估计会以为我在装病。”
  胡鹭皱起眉:“这是什么道理,男人女人都会生病,遇到委屈也都会想宣泄,为什么只允许你姐姐说不舒服?”
  “可能我爸妈比较传统吧,就,男是男、女是女,都要符合标准,否则就是离经叛道了。”杨陶无所谓地说。他后退两步仔细观赏这完全由胡鹭独立完成的百花图,补上方才没说的夸赞,“你真的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一定可以拿到好名次的。”
  胡鹭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他敏锐地察觉杨陶不愿多说家中的情况,于是也不再多问:“名次越高越好……我只是担心自己拖累了他们两个。”
  杨陶拍拍胡鹭的肩膀,坚定的目光如星火般耀眼:”不会的,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做的特别特别棒。”
  “但愿。”胡鹭看着面前的百花图,一时间,娇艳的鲜花成了未来的使者,个个都承担着特别的使命,在沉静的空气中,花瓣幻然好似迎风舒展。
  杨陶转过身,四下寻觅,视线在整间工作室中扫视,最终定在贵舜的位置前。
  胡鹭不明所以,在原地看杨陶缓缓走向贵舜那张有些凌乱的桌子。
  “你先别想着吃饭了。”杨陶低下头在抽屉中翻找的同时对胡鹭说,“去把手洗干净,我给你处理一下烫伤的地方。”
  胡鹭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没烫伤,有点红而已。”
  “快去啦。”杨陶催促道,“别用洗手液,就冷水冲一冲就行。”
  胡鹭拗不过杨陶,只好听话地走进洗手间,将隐隐还能感受到灼烧感的双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清冽的自来水流经胡鹭多日来因接触半凝固糖浆而烫伤的皮肤,水流迅速的降温比在空气中挥舞有效的多,至少当下胡鹭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好了吗?”杨陶从贵舜那里找到了碘伏棉签和烫伤凝胶,他将其都抓在手中,整个人往洗手间内探进来半个身体,催促着胡鹭,“过来吧,消消毒。”
  胡鹭甩甩手上的水珠,带着潮湿的双手,乖乖坐到了杨陶对面,将自己的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
  “什么时候烫伤的,怎么一直不说?”杨陶抽出两张绵柔巾,专心擦去胡鹭手上多余的水珠,连每一寸指缝都不放过。
  “一直都是那个温度,可能摸久了也会有影响吧。有时候没反应过来,糖还没降好温手就摸了上去。”胡鹭解释道,“总会烫出茧子的,没啥好担心,忍忍就没感觉了。”
  “有人心疼你,为什么要忍?”
  “嗯?谁?”胡鹭低下头偷笑,“是你吗?”
  杨陶努努嘴,说:“是你妈妈。”
  “她不在这里,看不到,所以没必要说。”胡鹭说,“之前网上不是总说,孩子只有在身边有人时摔倒才会哭泣,如果只有他自己,那他只会拍拍膝盖爬起来。”
  “那就当是我有点心疼你吧。”杨陶说,“我刚在Solstice那里工作时,也经常被烫到,但是钱难挣屎难吃,烫着手了也得忍着把活干完。你一定要多注意,不舒服就摘掉手套休息休息,练习也不急于一时,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好。”胡鹭声音轻柔起来。他抬起另一只还没涂上凝胶的手,撩起杨陶耷拉在额头前、遮住眉毛的卷发。
  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杨陶的脑袋,胡鹭心里激动地通通乱跳,表情却还维持着平静。他假装正经,以此排解内心无处安放的激动,像一只即将爆炸的气球,急需一个出气口,才能避免轰然炸裂的命运。
  “晚上想吃什么吗?”胡鹭问,“感觉你最近吃饭都少了。”
  “可能天气太热了吧。”杨陶随口说,“天热就不怎么想在外面吃,我有时候晚上回去会煮碗小甜汤喝,晚饭吃不吃就无所谓了。”
  “那今晚吃吗?”
  “另一只手。”
  胡鹭听话地将手递出去。
  冰凉的凝胶在指腹上厚厚地涂上一层,而杨陶温热的肌肤又似乎要将凝胶化开。在这一冷一热间,胡鹭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痒,连带着心里也开始发痒。
  杨陶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瞳孔的光点,挺翘的鼻尖像是被精心雕刻过一般,不论怎么看都挑不出半分不足,甚至连皮肤都看不出瑕疵,脸颊泛着健康的血色,即使不化妆也完全不逊色于任何网红或明星。
  胡鹭就这么看得出了神,连杨陶收起药膏贴在他面前大喊他的名字都毫无察觉。
  “胡鹭!”杨陶忍无可忍,掐住胡鹭的胳膊用力拧了一把,气鼓鼓地问,“你最近怎么回事?做糖做傻了吗?怎么总是发呆,在你面前叫你都没反应?”
  胡鹭急忙解释:“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我知道你走神了,我是问你为什么最近总走神。”杨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他懒得起身了,直接将凝胶和碘伏棉签远远一丢,瞄准贵舜的位置,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两样物品在那宽阔的木质桌面上翻滚数圈,最终稳稳在桌沿边停住。
  胡鹭的十根手指都被涂上了厚厚的凝胶,他只能张开手指,将双手都举在胸前,呆呼呼地看着杨陶说:“可能是最近背书把反应力背坏了。”
  “背书还有这种副作用呢?”杨陶不大相信,他揣好胡鹭的手机和钥匙,勾住胡鹭的小拇指,拉着这傻大个走出工作室。
  黑漆漆一片的电梯连廊中感应灯不知道何时损坏掉了,杨陶拉着胡鹭走来后才发现头顶的灯迟迟没有点亮。随着拐弯处的灯光熄灭,大块的黑暗笼罩在杨陶周身,眼前唯有鲜红的电梯楼层,正在快速地跳动。
  胡鹭倒是不怕黑,他素来胆子就大,或许是因为坚定唯物主义理念,连看恐怖片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于是,在这样一片漆黑的环境下,胡鹭很明显便察觉到杨陶的紧张。
  “你怕黑?”胡鹭问。
  “不怕啊。”杨陶坚持嘴硬。
  胡鹭直接忽略这句话,他平抬起自己的手,举到杨陶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要不要拉拉手?”
  杨陶刚准备拍掉胡鹭的手,证明自己也有强大的男子气概,但下一秒他就看见原本应该在这层停留的电梯,竟然直接略过了他们,停在了楼下一层。
  瞬间,杨陶浑身汗毛战栗。他紧紧攥住胡鹭的手,还未干透的凝胶在指缝中胶着,但黏腻的触感没有促使他松开手,在极为怪异的环境中,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胡鹭不松手,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它它它怎么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