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这一屋子人都在,李老板还不能直接走人,得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评价眼前的两件作品,愁得满头冒汗。
  圣母玛利亚和西王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物,她们一个是基督教中耶稣的母亲,一个是神话传说中掌管不死药的神母,胡鹭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们两人竟然会同时出现。而现在,他甚至要从中选一个相对更优秀的,才能给这场比试画上句号。
  看着贵舜和唐兰山的表情,胡鹭心理压力巨大,沉默的糖坊中,空气凝结成巨石,直往他身上压。
  眼看胡鹭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杨陶无奈,悄悄将手藏在袖口中,勾住胡鹭的小拇指晃了晃,主动开口对唐兰山说:“兰山哥,西王母为啥要踩着鸟啊?我看很多糖塑,鸟都是往天上飞的样子。”
  唐兰山回答道:“大多数人认为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承担着报信的职责,但也有一些史诗记载,青鸟是沟通神界的使者,它的出现就预示着西王母的降临。”
  “原来是这样啊。”杨陶说,“但我还是没听懂。”
  唐兰山只好再通俗易懂地解释一遍:“青鸟是西王母的象征之一,正好糖塑缺个底座,我没有找到太多能支撑结构的材料,只能在底部加上一只青鸟,来保证整个塑像不会头重脚轻。在很多比赛中,支撑性材料的使用都会有限制,所以在糖塑的形态上,不仅要考虑创意和内涵,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元素,稳定性是糖塑的首要前提。”
  “这样啊。”杨陶认真听讲,频频点头,在听唐兰山说完后转头看向胡鹭,问到,“聪明葫芦,你听懂了吗?”
  “差不多。”胡鹭终于准备好措辞,先是朝贵舜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后缓缓说道,“这件玛利亚的雕塑,将翻糖膏和艾素糖融合在一起,色彩十分特别,七种颜色分别代表圣母七苦,很有创意也很特别。但是,翻糖雕塑和中式糖塑大有不同,我觉得,使用翻糖膏占比过大,有些自降难度。”
  他说完,又朝唐兰山礼貌一笑,继续说:“西王母这件,虽然属于完完全全的中式糖塑,在选题和技术上都挑不出来错误,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确实没有玛利亚精细,也少了分特别。可糖的延展性和飘逸度十分特别,在静态中展现了动态感,我觉得也是不可多得的作品。所以——”
  贵舜烦闷地催促:“所以什么?别磨磨唧唧的。”
  “所以,李老板你觉得哪位的更好?”胡鹭把烫手山芋抛给板栗李,顺带为着自己的私心介绍了一下唐兰山,“对了,这是我们家大师傅的儿子,叫唐兰山。”
  杨陶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把贵舜推出来:“这是蝉联世界西点大赛翻糖赛三届冠军的贵舜,前几天才从法国回来。”
  “哎呦...哎呦呦哟!”李老板被夹在中间,尴尬地擦擦额头的汗珠,敷衍地吹捧道,“都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喂!”杨陶敲敲桌子,“所以谁先投个票?别磨叽了,要不葫芦你先来?”
  胡鹭犹豫不决:“还是李老师先来吧,尊老。”
  “那你来。”杨陶转而去催李老板,“都叫你老师了,快点吧,你平常话不是很多吗?”
  “你这小子。”李老板气得牙痒痒,连连懊悔自己今天过来凑了热闹,他随手指向唐兰山所做的西王母,说道,“那就这个吧,我看着还是这个更好,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从头到尾很统一。我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学过点这玩意,炒了几十年板栗了,早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记得的,这糖塑,就讲究一个形神兼备,糖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巴,它这个材料啊就注定有缺点。唉,我们当年啊,学这些也就是捏个糖人、搞搞糖画,一下子这么多年过去,都发展成我看不懂的样子了。”
  杨陶见缝插针地阴阳:“哟,看不出来您也会糖塑呢。”
  李老板挺直脊背,不知是没听出来杨陶话里的意思还是在装聋作哑,竟然颇有几分自豪地吹嘘自己年轻时的经历,“你们年轻人没经历我们那时候,那时候我们家家都学这门手艺,天南海北的跑,这祖国大地哪里有糖画糖人,哪里就有我们。我还记得我自己琢磨着做糖人的那个晚上......”
  杨陶听不下去了,满脸嫌弃地走到胡鹭身侧,拉着胡鹭,将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小声问:“不是我说,你咋认识这人的?你没回来那时候,我也经常在你家店里看见过他,我那时候还寻思这人是你家店里的人呢,后来去买板栗才知道他不是你家人。”
  “我爸妈那辈认识的,好像还是远亲,没办法。”胡鹭无奈地摇摇头,“听他说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别真当回事,不然他说起劲了躲都躲不开。”
  胡鹭愁眉苦脸的表情成功把杨陶逗乐,他把李老板的声音当成背景音乐,借机问胡鹭:“你觉得谁的好?”
  “你知道我想选谁吗?”
  杨陶点点头,但他却十分为难地低下头,耳朵因为羞愧而泛红:“胡鹭,你选贵舜吧,我去投给兰山哥。贵舜很要强的,如果只有我投给他,他一定会不高兴,所以你短暂地违背一下本心,行吗?”
  “小事,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评价他俩,我选唐兰山,只是因为他和我更熟悉一些。”胡鹭说,“但我会告诉唐兰山的,总不能把两个人都瞒着,我们两个半瓶子酱油,竟然对他们两瓶满着的酱油晃荡起来了。对了陶陶,其实贵舜没有他说的那么会中式糖塑吧,不然也不会用了大半的翻糖膏做造型。”
  杨陶扭头偷偷看两眼贵舜,确认这人注意力都在板栗李身上后,将声音又压低几分,蚊子一般哼哼着说:“别听他吹牛,他也就小学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几节课,这么多年都是做翻糖的,要是真的很有把握,就不会三天不眠不休了。其实他就是犟,见不得有人比他更出风头,这次输了也挺好,正好让他做做脱敏训练。”
  “我估计唐兰山知道了,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胡鹭猜测,“你看他的样子就很板板正正,说不准告诉唐兰山这件事,他一个愧疚,就主动找贵舜和好了。”
  杨陶又偷看一眼表情逐渐不耐烦的贵舜,虽然对胡鹭描绘的场景没抱什么期望,但还是暗暗和胡鹭定下了这一约定。
  两人将凭二己之力掌控整场比试,胡鹭投给贵舜,杨陶投给唐兰山,加上李老板那一票,唐兰山拿下这一局已成定势。
  贵舜对于这样的结果表现的很平静,他甚至突然有耐心听完李老板最后那一摞废话,静静地坐在桌前,掏出刮刀,旁若无人地继续打磨七苦圣母的衣裙。唐兰山似乎也并没有很高兴,他十分可惜地看着桌上的两尊糖塑:“可惜来的路上太热了,现在想长久保存也来不及,只能砸掉了。”
  “砸掉?”杨陶惊讶道,“为什么?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留着?”
  “糖塑的保存需要合适的温度和湿度,长时间暴露在户外,有些地方的糖已经开始融化了。”唐兰山对待杨陶十分有耐心,温和地解释,“糖塑是在瞬间中创造永恒的艺术,可这份永恒需要万分用心的守护,否则就如昙花一朵平,转瞬即逝。”
  “好可惜......”杨陶有些舍不得这样美的作品,鼓起勇气询问,“能吃吗?眼睛记住了它,嘴巴还没尝过呢。”
  不等唐兰山说话,胡鹭急忙阻止:“这个不能吃,非常难吃,而且也有很多灰尘,不是很干净。”
  杨陶有些许失望:“好吧,还以为翻糖不能吃这种能吃呢。话说这种糖塑的前身是不是以前那种糖人啊?小时候我爸妈也不让我吃糖人,说吹出来的不干净。”
  唐兰山说:“是的,我们做糖人也一般只用作欣赏,不会当成食物。”
  杨陶心想怪不得自己一直没吃过糖人,感情是人家根本不把糖人当小零食卖,都觉得是玩具。
  贵舜和唐兰山之间的这场比试算是了却,众人心里轻松许多,送走聒噪的李老板后也有心思聊聊天。
  除了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的贵舜。
  杨陶有些担心,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壶酸梅汤,将冰凉的褐色液体倒进贵舜手边的茶杯中,小声安慰:“你不会生我气了吧,就因为我选唐兰山没选你?”
  “我不是傻子。”贵舜说,“不用小心翼翼的,我哪次真对你发过脾气?况且,这次确实是我技不如人。”
  贵舜刚准备说自己输得起,一抬头,越过圣母的肩膀,看见唐兰山正满脸复杂地看着他,顿时心里那点刚积攒起来的释然便消失无踪。
  他依旧狠狠瞪了眼唐兰山,不服气的眼神终于让他有了几分平日里的傲慢。
  杨陶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朝胡鹭眨眨眼睛,两人背过身偷笑,互相给对方竖起大拇指。
  胡鹭无声地赞叹:“厉害。”
  “承让!”杨陶双手抱拳,低头行礼。
  第28章 关于某种命运
  杨陶将坐在桌前的贵舜拉起来,推着他往楼梯口走,嘴里小声念叨着:“好啦,你也别多想,你是做翻糖的,比不过人家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兰山哥要是来做翻糖,指定也是比不上你的。这次你就委屈委屈,不要在心里生气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