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吃饭这点上来说,两人十分契合,不论每天多累,一日三餐永远不少,有时晚上还得来顿夜宵。哪怕是在高铁上,两人也会在饭点时咬牙买下68元巨款的宫保鸡丁饭。
  如果在半年前,胡鹭完全不会在意68元,但如今他已不是那个说金钱不是一切的阔少。他正肩负着振兴糖坊的巨大使命,也承担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加上可用银行卡余额不足五百,导致他不得不在点外卖时多次蹲点抢神券、且善于使用拼好饭程序。
  杨陶则不同,他会趁着还没毕业,直奔袋鼠快跑的学生价专区,搜刮所有6元以下的小甜水。
  胡鹭余光时不时看见杨陶低下头吃饭时过于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每一颤动,胡鹭的心也紧紧跟着一动。
  扑通扑通,是一颗颗葫芦在跳水。
  杨陶到吃饭一半,捂着嘴,小声和胡鹭讨论着背对而坐的贵舜与唐兰山二人:“你说他俩怎么突然就互相看不顺眼了呢?”
  胡鹭十分配合,凑近杨陶,“或许是性格差得太多。”
  “我们两个性格也差很多啊。”杨陶不认同,“我觉得,贵舜脾气还是太坏了,唐师傅一看就很老实,只能被他欺负。”
  “他说叫他唐兰山就好。”
  “直接叫大名吗?”杨陶丝毫没发现胡鹭的内心戏,他纠结地看着唐兰山,“会不会显得不尊重?”
  “他和我差不多大。”胡鹭说,“可能比我还小一点?”
  “不会吧,唐师傅看起来得有三四十岁啊。”
  “我们家大师傅今年也才六十,他三十岁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哪来一个三四十的儿子。”胡鹭专心分析,“而且我都没听说过他有儿子,难道是退休后认的?”
  “不是。”不远处正专心看书的唐兰山忽然开口。
  胡鹭和杨陶顿时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肩挨着肩靠在一起,低下头悄悄用余光看着对方,俨然一副讲小话被抓包的模样。
  唐兰山放下书,向胡鹭解释:“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你出生前一年,我被父亲收养,也曾在胡家糖坊中暂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时你还没出生。后来父亲将我送去兰山寺,我便被寺中师父们带大,所以不曾见过你。”
  “这样啊。”胡鹭终于理清唐兰山的来历,虽然还有诸多困惑,但他也不急着今天就全打探清楚,大不了晚上跟老爸老妈打电话八卦,一样可以弄清唐师傅和唐兰山的故事。
  杨陶也按捺下好奇,收拾着外卖盒。他手上被糖材料勒出的红痕逐渐消退,常年兼职干活的手臂虽然没有太明显的肌肉,但也不会因为提两袋重物就酸胀发抖。
  艾素糖、干佩斯、翻糖膏,市场内能找到的糖艺材料杨陶和贵舜都多多少少买了些。贵舜一直是做翻糖雕塑,以前卫的设计理念和精美的艺术效果而出名,基本功非常扎实,本身也是雕塑系出身,和Solstice甚至是前后届的校友。
  贵舜始终背对着唐兰山,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即使在余光中也不愿意看见那又穿上灰蓝色长袍的身影。他敲敲制作台的台面,朝杨陶喊:“过来桃桃。”
  想到自己将要体验人生第一次糖塑,杨陶内心十分激动,并且跃跃欲试,拉着胡鹭一块儿站到贵舜面前:“来了老师,开始上课吧!”
  “你先来吧,看看水平大概在哪。”贵舜侧身让开位置,喊胡鹭先行坐下,自己提起一袋艾素糖往小锅中倒去,“自己控制温度,随便拉个什么东西,缎带还是羽毛,都可以,我看看你基本功怎么样。”
  胡鹭没什么自信,硬着头皮开火熬糖。贵舜雷厉风行,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留给胡鹭,胡鹭不免有些紧张,连擦拭硅胶垫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而不知何时,唐兰山站到了制作台周边,他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视线紧盯着小锅中正缓缓融化的糖浆,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回想《糖塑道》一章,熬糖要讲求配比、温度、调色。
  胡鹭静下心神,时不时用手遮在小锅上方试探糖浆温度,直到糖沙融化为糖浆,在锅中冒出小泡,又逐渐翻滚为大炮,他挑中一盒用过大半的食用色素,缓缓向锅中滴入两滴。
  只需要两滴,粉色随着糖泡席卷整锅糖浆,用一根搅拌棒,顺时针缓缓搅动,让色素充分融入糖浆,一锅‘粉糖’便成功诞生。
  超过百摄氏度的糖浆需要倒在硅胶垫上降温,刚一到出锅,便在硅胶垫上四散开来,眼看要流出垫外,贵舜没忍住出声提醒:“先倒一半就行了,不然你要被烫死。”
  胡鹭忙收手,将小锅重新放回电磁炉上,顺手打开烤灯,戴好手套、凝心聚气,静静等待着糖浆降温。
  传统的糖塑中,由于未引入烤灯,制作者必须赶着时间将烫拉出形状,但凡迟了慢了,糖便无法塑型。如今有了烤灯,糖艺师们有更多的时间打磨细节,中式糖塑也逐渐向翻糖类糖塑的真实感和高精度靠拢。
  等待降温的时间,胡鹭回想着《糖塑道》中二章的内容。
  吹、拉、塑,三种不同的技法,能做出大不相同的形态,最适合入门的无疑是拉糖,胡鹭打算先拉朵简单的牡丹花。
  糖浆降温后挪至烤灯下让其保持温度,从中取出一小块仍旧滚烫的糖块,胡鹭被烫得暗暗咬住后槽牙,即使隔着手套,也难以适应这样的温度。
  贵舜心知大多初学者都有这道坎,也就没有出声。开始是克服糖浆的烫,到后来,不仅仅要适应这份烫,还得直接捏着精细的部件放在酒精灯上烤,火苗稍不注意就会烧到手指。
  做糖塑的,手上胳膊上总会有烫疤,即使再小心也避免不了,更何况小心也会让心不静,若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不烫手,那还捏什么糖。
  胡鹭一声不吭,好在戴着手套,温度稍微降下些许,他也能忍着烫开始拉糖。
  想让糖呈现金属的光泽感,需要快速反复拉伸,将空气拉入糖中,这是一项不需要多少技术的活,只要手够快就行。
  然而胡鹭手中的糖,中部越拉越细,两端却大块堆积,始终保持着原样。无奈,他只能将整块糖都团成一团,重新开始拉伸,这样一来一回,虽然光泽感勉强拉出来了,但却并不顺滑,期间掺杂着些许颜色的断层。
  已经拉到这了,胡鹭也没法重来,他直接将拉好的糖分成小块,一个个分开在操作台上。为了不让块与块之间粘连,中间间隔很大,空气便在这些间隔中快速流通。
  一小块粉色的糖放在掌心,用拇指单独揉捏,拉伸后将其压在手心,使边缘呈现出花瓣的褶皱。
  做花瓣的难度不高,但很费时间。中式糖塑不像翻糖那样能直接用模具压出花瓣的形状,只能通过手的操作,不断重复拉花压褶的过程,有时一朵牡丹甚至要做百来片花瓣,十分考验耐心。
  做好第一片花瓣后,胡鹭听见杨陶小声地鼓励他,夸他花瓣做得十分好看,他顿时干劲满满,拉花瓣的动作也逐渐熟练了起来。
  然而新的花瓣还没拉完,方才分开的糖块已经有了凝固的趋势,逐渐变得韧性十足不好拉伸。胡鹭只好将它们重新放在烤灯下加热,但烤灯下还有一滩没拉过缎光的糖,凝固的糖块融化后,不出意外地和它们粘在了一起。
  胡鹭忍着烫,手上动作慌乱起来,焦急地想将两种不同质感的糖分开,却越忙越乱,反倒让它们混得更厉害。
  “不要管那些了,这些花瓣够用,先拼出来再说。”贵舜将烤灯台挪走,点燃酒精灯,推到胡鹭面前。
  胡鹭手心里还有最后一坨用作捏花蕊的糖,他这时才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给花蕊调上别的颜色,但现在再用色素也来不及了,只能破罐子破摔,粉色花瓣配粉色花蕊,虽然颜色相同,但好在质感有异,配色不算太难看。
  将凝固后一片片花瓣的根部对准酒精灯的火焰,微微融化些许,再轻轻拼在花蕊之上,虽有些粗糙,但大体上看,已然是一朵漂亮的牡丹花。
  胡鹭将花捧在手心,整个过程中始终憋在心头的浊气,终于随着牡丹的完成缓缓呼出。即使这朵花在他掌心显得十分小巧,甚至从他的视角来看,花瓣拼接的有些歪斜,但这仍然是一朵完整的牡丹,是他生平第一次亲手做出的糖塑。
  贵舜从胡鹭手里接过这朵粉白色牡丹,快速拉糖时融入的空气为花瓣镀上金属般银白色的光,让这朵牡丹看起来像是银做的一般。
  “不错,挺好的。”贵舜勉强满意地点头,“你以前学过?”
  “没有,只看书,今天第一次做。”
  “那还挺好,很多初学者第一次连拉光泽都拉不好。”
  正当杨陶准备扑倒胡鹭身上好好吹吹彩虹屁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唐兰山却忽然开口:“你看的哪本书?”
  第23章 前途……灰暗啊
  胡鹭一怔,但还是据实回答:“大师傅写的糖塑道啊。”
  唐兰山眉头皱得更紧,他十分不悦,拿起一团糖捏在手中反复拉伸。没有带手套,温度不低的糖直接接触皮肤,光是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胡鹭刚刚才体会了一把这样的温度,他看得牙齿发酸,直觉得唐兰山的手皮都要被烫掉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