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一刻,管家过来向他解释了,周途听得懂也会说管家说的语言,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我只能一边看电视一边不经意地观察他们的神情,猜测周途会如何处置这只小鸟。
  管家平静地点点头,仿佛赞同了周途大发慈悲放生小鸟的计划。在周途过来抱起纸箱子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口急切地说:“不要。”
  “不要什么?”他动作一停,盯着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不要丢……”我抬起头看着他小声地说,瞥了瞥窗外没有停歇的大雨。
  周途像是被我脑袋里奇怪的想法逗笑了:“没想丢它,我把它抱到房间里去,要一起吗?”
  我感觉脸有一点热,放下袖子,又开启了“不和周途说话”的开关,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相对比较小的房间。
  周途把这只小鸟暂时安置在了这儿,管家把给小鸟准备的食物也端了进来。看着精神好了很多的小鸟吃完饭后,我才放心地出去。
  第二天,雨停了,我本以为周途这下会赶它走,或者按他的性格,买一个鸟笼回来把它关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
  小鸟依旧每天清晨在它的豪华卧室里醒来,我也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卧室,每天都和小姨、小鸟玩,但不能让它们俩待在一起。
  几乎每次周途下班,都是在小鸟屋里找到的我,一开始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外来者的他再也没有说什么,不仅告诉了我它的品种是蓝矶鸫,还给小鸟准备了适合它吃的食物,每天检查它的伤势恢复情况。
  之后,心灵手巧的管家从外面捡了根断了的粗树枝,给小鸟手搓了一个鸟站架和鸟窝。
  虽然我的心情因为小鸟的出现比以前好了许多,不再每天盯着窗外幻想海啸,但是看着它开始能够重新扑腾翅膀,也意识到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它应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而不是困在这里。我们终究要放生它。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天,我刚打开门,小鸟就从架子上飞过来站在我的肩膀上蹭我的脸颊。我一时悲喜交加,一边笑着回应它,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它的伤好了,它应该回到大自然了。
  下午,我用手势比划加一点简单易懂的英语告诉管家:“把小鸟放生了吧,它伤好了,可以飞了。”
  出乎我的意料,他摇了摇头,一番你画我猜之后,我似乎懂了他说了什么,简单概括就是需要等到周途回来才能放生。
  很久以前,我就像一株敏感脆弱的植物活在恒温的室内,但也能从近日来的伏雨判断出海岛进入了夏季,天空经常阴云密布,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游鱼。
  今天也不例外地下着雨,周途回来得很早,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后,他就一直陪着我。我看电视,他就一起看;我去和小姨、小鸟玩,他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然后坐在一旁忙自己的事;我去浴室洗澡,一出来就看见他不知何时坐在了卧室的沙发椅上看书。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最后到了往日的睡觉时间,我们躺在床上,周途终于没憋住开了口:“依依,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保持沉默。
  “你……很久没有和我说话了,”他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竟然用委屈又受伤的语气说,“你和语言不通的管家都能说话,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觉得他有点吵,扒开他的手臂,挪了挪位置。
  雨声像怪物一样被隔离在双层玻璃外,躲在窗帘后面,房间里是他喜欢的一片静谧。
  “依依,说句话吧,”他没再黏过来,只是在我背后低声讲。像他这样的控制狂,不如愿的时候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和我说,我们一起把捡回来的鸟放生了,好吗?你说了我就答应你放了它。”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必须等他回来了,因为他想借此听见我和他说说话。
  “依依,说句话吧。”他锲而不舍,从喉咙里似乎用尽了全力溢出这破碎的几个字。仿佛听我说话是什么天赐良药,现在就指望着这个活命。
  我平躺下来借着床头灯的一丝暖光看他,不耐烦地对上周途望着我的深深的眼神,心却在一刹那不受控地一颤。
  他看着我,好像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我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丢下我在妈妈的墓碑前找到我的时候,他听见我问什么时候送我回福利院的时候,他从床底把我拉出来的时候……
  无数个记忆闪回,他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的一个雨夜,周途的左手腕仍然在为十二岁那年的一个举动付出无法逆转的、承受痛苦的代价。他面对郁郁寡欢、不再说话的我如此不安,因为他感同身受,他经历过,不能说话的痛苦。
  不愿看到我重蹈覆辙。
  “明天放了它吧,”我闭了下眼睛,终于妥协地说,“被关在这儿,它妈妈会着急的。”
  第62章
  第二天早上,我们放生了小鸟。
  这是我第一次踏出别墅大门,周途陪着我,把小鸟放在一棵树下。它歪着脑袋看了看我们,似乎不懂我们想做什么,我朝它挥手让它走,它还以为是在和我玩,叫了两声想跳在我手上。
  “快走吧。”我抽回手对它说。
  想起初遇时它惨兮兮的模样,现在羽毛被我们养得油光水滑的,站在阳光下全身泛着蓝色的金属光泽,与天空、大海以及一切自由美好的事物很适配。
  看着它扇动翅膀,我此前的同情心无可避免地掺杂了一点羡慕和嫉妒,却又感觉它是我这把弓射出的箭,它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起风了,海平面吹起层层叠叠如同鸟羽的浪花,很久没有来过室外,我感觉有些冷缩了缩,周途本来搂着我的肩,把我半抱在怀里,现在抱得更紧了些。
  平复心情后,我在心里对小鸟说:赶紧离开这里,飞向你应该去的地方吧。
  它似乎听见了我的心声,看着我们起身打算离开,没有追上来,盯了我们许久,好像在记住我们的样子。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在看着小鸟振翅向着丛林飞翔,那道蓝色的掠影慢慢变成了海面之上、蓝天之下的一个令人遐思的点后,周途才说:“它妈妈不会着急了。”
  我转头看他,才发现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天空中的白云,抬着头像在用眼睛接阳光。而后他和我对视,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没有说话,他笑容一僵,眼里的光也渐渐黯淡了。
  小鸟走了,我回归了往常的生活,虽然周途担心我重蹈他的覆辙,但我也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沉默,它快要成为我身体的第二个退行性慢性病,如同我的眼病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
  可是我视力的退行已经在以前周途陪我治疗时停了下来,但是这个病,似乎没有办法。
  除此之外,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但一切又好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一天醒来,我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游戏机,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不用猜就知道是周途写的,拿起来之前我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冷冰冰地写“只能玩两个小时”,可是等我真的看见纸上的字,才发现他写的是:“玩累了记得休息。”
  可能是他不太熟练这么说话,感觉还有一句“注意保护眼睛”被他遗漏了。
  我没有细想周途为何对我玩游戏机的态度反转了,可能是因为没有人会再来救我,他觉得可以放心让我玩了。
  我不抱希望地登录联机存档,没有看见另一个像素小人,心里空落落的,站在原地发呆了一会儿。随后重新振作拿着水壶去浇地,刚走到菜地就发现它的形状有点奇怪,放大地图一瞧,竟然看到了一个“711”字形的菜地,像在等待有一天某人上线游戏发现这个暗号。
  于纳川还在等我吗?
  可是现在我连几月几号都不知道,时间已经在我这里模糊得变成了一片永恒不变的海洋,偶尔能从海平面的变化和少数的极端天气猜测到了什么季节。
  在这座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海岛上,游戏里虚拟的时间都比现实更真实。
  于是某一天晚上,周途正靠着床头看书,我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衣角,太久不说话有些磕巴,明显能感觉语言能力在退化,加上我自己也不太情愿,只能尽量简洁明了对他说:“给我,手机,可以不联网。”只要能看时间就够了。
  周途翻页的动作一停,看了看我拉着他衣角的手,再把目光移到我的脸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仿佛遇到了什么百年一遇的奇迹,呼吸粗重一点都是一种惊扰,害怕奇迹因此一瞬间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在阅读灯的晕染下变得格外柔和,看着我的时候仿佛早已经许诺过,只是话语比感情慢了一步:“好。”
  第二天,我在门口迎接了下班回来的周途。
  他一进门看见站在玄关期盼等待的我,眼睛一亮,唇角微微上扬,正要弯腰凑上来,我朝他伸出双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