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笑了笑:“谢谢。”
  周途沉默了一会儿,整个人僵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很久没有喊我哥了。”
  “……哥。”
  听我喊完,他才心满意足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看着礼物心想,如果周途能分裂成两个独立的人,一个是男朋友,一个是哥哥,不再捆绑销售,不用面临“和男朋友分手的同时也要舍弃和哥哥的感情”的难题,这样说不定我就不会时不时地感到难受了。
  难受?
  为什么又难受了,明明才开心了一会儿。
  这种感觉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弥漫了我的全身,偶尔连带着太阳穴疼、耳鸣,有时候还总是记不住东西,我觉得自己变得很笨。
  不过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忘记让自己难受的事,就不会再这么困扰了。
  随后我拿着手机搜索了一下“为什么经常感觉不舒服”,跳出来的第一行字是:“身体莫名其妙不舒服,你可能是躯体化了。”
  八月底,幢城还处于闷热的夏季,偶尔会突然下一场大雨,洗刷着这座城市,驱驱暑气。
  最近我的效率总是提不上去,经常走神,今天也是加班完成的任务。走到办公楼下,我站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给周途发消息:“我今天要晚点回家哦。”
  上班之后,周途仿佛彻底给我松开了无形的项圈,他不再自私地占据我生活的全部,也愿意给我更多私人空间了,只是他还是会习惯性地让我报备。
  “去哪儿?”
  “部门聚餐。”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个“好。”
  回到家,我毫无防备走到客厅开灯,下一秒看见周途仿佛凭空出现坐在沙发上的身影,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开灯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好像在思考什么,眼睛黑沉沉的,仿佛恐怖片里被鬼魂附身的角色,人也奇怪地在客厅里干坐着。
  “怎么了?”我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了下午瞒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告诉我的话:
  “……除了工作上的压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正常的亲密关系让你感觉太疲惫,产生了抑郁情绪。结合你说的,你对象的家庭情况和种种表现,可以看出他之前对你的控制,更多是想借此寻求安全感及掌控权,无论他外表看起来多有自信,其实内心是非常焦虑的。”
  “他心里很明白,给你金钱、礼物,或是其他资源也好,都无法成为永远留住你的条件,你都可以选择不要。从爱生怖畏,他选择了这样做抵御他的恐惧,让自己一直处于这段感情中极有影响力、话语权的位置,认为如此才能让你离不开他。”
  “不过你也说了,他在慢慢改变,这是个好现象,你们需要更诚实地面对彼此并改正这种造成双方痛苦的相处模式,才能回归更稳固的基础。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可以带你对象来我们这里一起做家庭系统治疗。”
  一开始我希望医生能为我最近的不正常提一点建议,没想到后面一直在聊周途的问题,仿佛他才是应该来看看的人。
  可是周途是会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病的人,要带他来看心理医生,估计比登天还难。如果他能够回到小时候那样,某天突然开窍接受治疗就好了。
  但现在好像没有这种可能。
  周途很久没有说话,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淡淡地说:“你没有去聚餐。”
  他应该又派人跟踪我了,见怪不怪了。
  “……我只是有点累。”
  “那你去哪儿了?你去散心了吗,我这周末可以陪你。”
  他忽然这样温柔地说,好像真的不知道我去哪儿一样,我像“狼来了”里的村民已经分辩不清他的假话和真话,也不想分辩了,只是说:“去云湖公园了……今天的云很好看。”
  “下次我陪你去看,”周途没有揭穿我的谎言顺着我说,顿了顿才轻声问,“好吗?依依。”
  “……好。”
  晚上,我去了很久没去的书房找出一本旧相册,打开看见我们初遇那天在游乐场拍的照片,妈妈站在中间像一朵柔软的云揽过我们,把手放在我们的肩膀上,我和她一样笑得灿烂。
  这天,我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才发现周途其实也笑了,他很淡地抿着唇,九岁的白尾以为只有像妈妈那样上扬着嘴角,把眼睛笑弯了才算笑容,但二十三岁的我才知道那天他是真的开心。
  可能此后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开心过。
  我用指腹摸了摸照片上妈妈的脸。
  妈妈,为什么你走之后,什么都变了?
  如果你一直陪着我们,我们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长大,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了?如果是这样,你可能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却又希望你能同意。
  我应该不是恨他,我……好像只有找理由包容、付出代价才能减轻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可是这样我总会想远离当“男朋友”的周途,靠近当“哥哥”的周途。
  因为一个爱得很痛苦,一个爱得很幸福。
  妈妈,爱真的不是无条件的吗?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办吗?
  我有点累,我好想你。
  眼前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把相册放回原位,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啪嗒一声,一本书掉下来了。我蹲下来捡,发现这本书摔到地上,露了与外封皮不同的颜色,好像里面包着另一本书一样。
  把这本《原则》的外封皮取下,才发现这本书的真身其实是《葡萄栽培指南》,翻开一看里面做了满满当当的笔记。用同样的方法,我在书桌上找到了伪装在《百年孤独》下的《如何重建亲密关系》。
  我沉默了良久,回到了卧室,周途正巧在看书。听见我回来的声音,才抬头看我,只盯了一眼就微微蹙着眉问:“眼睛这么红,你哭了?”
  我摇了摇头,躺下后,静了一会儿才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抱抱我,周途。”
  周途没有说话,他刚刚在我躺下后就放下了书,现在听见我这么说才关掉灯,在黑暗中抱紧了我。我们好像又成为了乘坐在一条船上的人。
  他很少会说“对不起”,仿佛从来占据上风,不会低头,但现在我很想问他,其实你也有点后悔对不对?
  我没有说出口,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悄悄伸出手包住了我的左手,在我的无名指上摩挲了一会儿,动作很轻,好像我的手变成了泡泡,碰一下就会被戳破,也像在小心翼翼地鉴定什么绝世珍宝。
  在这样的夜晚,窝在周途温暖的怀抱里,此前永远不会解决矛盾的想法也仿佛不复存在了,如果可以永远如此就好了。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此后,我依旧瞒着周途每两周去看一次心理医生。他对我从来了如指掌,却没有过问,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捅破这件事后我会喊他一起去,但他是不会去的,所以就一直假装不知道。
  转眼来到九月下旬。
  这天周五没有加班,六点左右离开公司,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一直在下雨。我撑着伞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去云湖公园放松心情,但走到路边就正好碰到一辆刚送完人停下的出租车。
  可能是天意吧。
  我坐上这辆出租车,车往云湖公园的方向开,下一秒我收到了周途发的消息:“依依,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起几天前的一个深夜,我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他紧紧抱着我,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对他说:“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擦我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收紧抱着我的力度:“我不用去。”
  果然如此。我没感到意外,只是看着他,他在我眼前好像又变成了一个虚幻的黑影,而我沉重的身体终于挤压出了灵魂,飘到了窗外,乘着云离去,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我爱你,可是我想走了。
  “我晚点回去。”
  “宝宝,你忘了吗?早上和你说过今天早点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想了想,已经不记得他早上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但莫名有点小脾气,好像被打乱了计划:“我还没下班。”如果我说我要去云湖公园,他肯定会追过来,可我只想一个人去。
  这次安静了很久,他打来电话冷冷地说:“依依,你不在公司,你要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你又跟踪我?还是在我手机里装定位了?”我想起之前他做过的事,难免怀疑他又开始这样了,一下子没忍住带着怒气问。
  “没有,我只是担心……”
  担心,担心,又是这句话,我马上挂断电话,抬起头突然在后视镜瞥见司机好奇的眼神,他很快移开了目光,我也有些尴尬地重新去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