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事到此结束了。
  我躺在床上,将信收好压在了枕头下,周途躺在另一半床上,让我仿佛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晚上。
  当时周途还不会说话。
  “我想当另一只不说话的兔子。”我盯着发出暖光的床头灯突然说,然后握住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嗯。”他没有问为什么。
  “对了,你记得把石头修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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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宝宝们投喂的海星
  第33章
  那天晚上,手上柔软的触感让我想起第一次握住周途手腕时,在脑海里幻想的那颗发霉的橙子。现在嫩芽奇迹又顽强地从坏掉的地方挣扎再生,清新的橙香仿佛完全掩盖了霉味,让人一时忘记了那颗坏掉的橙子无法逆转的命运。
  四年后的一天,和周途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他一边跟着我后面推着购物车一边看手机,遽然平静地说:“明年我们一起出国。”
  我正拿着一盒黄澄澄的橙子犹豫要不要买,闻声去看他向我展示的手机屏幕。
  他常看的“RP自救之家”发表了一篇新文章,顶着超市的射灯,黑色的大标题格外醒目:“全球首款眼科基因治疗产品将于明年在海外上市,能够治疗患有LCA的儿童和成人患者……”
  等待未来科技发展,真的等到了。
  那盒橙子被我扔进购物车里,我高兴地给了他一个带着微弱橙香的拥抱:“太好了!”
  松开的时候,看见他挂着微笑的嘴角,我福至心灵,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期待地问:“哥,我觉得今天很值得庆祝,可以做平时不能做的事……比如,我可以吃很多很多零食吗?”
  某个冷酷无情的人放下嘴角,干脆拒绝:“不行。”顺便把那盒高敏水果放回去了。明明买回去即使我不能吃,他也可以自己吃。
  当然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买什么零食都要看看包装背面的致敏物提示,审判完后就把我精心挑选的东西打回去大部分。
  我撇撇嘴已经习惯被他残酷拒绝很多次,没有说什么,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可以要。
  周途忽然说:“今天可以吃蛋糕。”
  我们去了常去的那家专门做无蛋奶糕点的店,也是我们第一次去买蛋挞的地方。逛完出来时,净城十二月的天幕已经变成暗色调,广场灯火辉煌。
  左手提着蛋糕盒,我空出的另一只手自然地牵着他没有提袋子的手,和每一对路过的关系亲密的行人没什么不同。即使不需要和他们解释我们牵手的理由,我每一次都会在他们偶尔瞥过来的眼神中堂而皇之地想:只是因为我眼睛不好。
  “这个蛋糕可以许愿吗?”我一边走一边问他,虽然在心里已经刻板认为每个蛋糕都有许愿的功能,但毕竟距离我十六岁的生日还有四个多月,我害怕用完这个愿望,明年过生日就不能再贪心了。
  “可以,”周途不知道为什么过生日从不许愿,拥有很多愿望额度,每次都会大方地让给我,“想许什么愿?”
  “下个月你生日那天,我们去北海道看雪好不好?”
  我晃了晃他的手,他看着我还没有回答,随后目光莫名落到了我身后的不远处,脸色徒然一变。
  我迟疑地回头,一眼就看到那人虽然被人群遮掩,但一双纹路斑驳的手高举着一张十分显眼的红色牌子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上面好像贴着一张儿童照。我的眼睛在夜晚还是不太容易看清楚,刚刚分辨出最顶上的几个字:“寻人启示……”手上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把我快速拉走了。
  到了车上,我看着放在腿上的精美蛋糕盒,明明想打开检查蛋糕有没有在刚刚快步走的几分钟内受到碰撞,但我只是听着一颗心乱撞的声音愣愣地盯着它。
  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一打开会看到一个惨不忍睹的蛋糕。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想问周途答不答应去看雪的事,急促的手机铃声却先一步抢过了我的话头。
  他接通电话,听对面的人讲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沉,短短回应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后便对司机说:“改道去明和医院。”
  “怎么了?”我心情七上八下的。
  “他突发急性心梗了。”周途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慌张,还是一贯的用“他”代替,从来没有听他喊过周先生一声“爸”。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有几位穿着西装的人在导管室外面守着,我都不认识,周途首先和站在最前面的那位打了招呼:“秦叔叔。”
  这位秦叔叔看上去很儒雅随和,不笑的时候也有淡淡的笑纹在眼尾展开,点过头后拍拍周途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最后说了一句“这段时间需要你适当挑担子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医护人员出来说明造影情况后确认要植入支架,周途作为家属签了风险告知书和病危通知书,之后就是煎熬地在外面等待手术结束。
  周先生是个大忙人,虽然我和他正面相处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心非木石,就算现在躺在导管室内的是一位陌生人,知道他生命垂危的消息后也无法做到毫不动容。
  但是陪着周途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他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没有往那和死神仅有一墙之隔的门口看一眼,也没有为了缓解压力看过一眼手机,整个人仿佛被剥夺了所有情绪,像尊没有被雕刻过的石头。
  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被无限拉长,等着等着我有些撑不住了,悄悄打了两个哈欠后我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周途肩上,没有闭上眼。
  周途似乎终于有些回魂,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他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盯着墙的目光转到了我放在腿上的手。
  下一秒,好像有另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我身上,我撑起眼皮去看,对上对面秦叔叔锐利的眼神,一瞬间的疑惑后那道眼神兀然变得温和,他神色自若地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多想,以为他只是在盯着某个地方想事情,并不是目标明确地盯着我。
  那日我没有陪到手术结束,周途让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把那个没有打开的蛋糕放进了冰箱冷藏,过了两天经吴妈提醒才迟钝地想起它的存在,她叮嘱我:“依白,放了这么久就别吃了,小心吃坏身体,等会儿我去扔了。”
  我当时正好打开盒子,看见了里面已经局部塌方的蛋糕,但比我想象中的惨样要好一些。最后还是趁吴妈不注意偷偷尝了一口,多年以后我都能回想起这天,酸掉的、冰凉的、过期的椰奶油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感觉。
  还能想起三天后,周途得知我这几天因为生病在家休养,匆匆忙忙赶回来看望了我。
  那时,周先生还在CCU躺着未能出院,不过即便出了院也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静养,于是即将十九岁的周途只能“拔苗助长”,一边忙学业一边由父亲授意——在他十分信任的公司首席运营官秦文逸手底下学习以及辅助自己管理公司运营等等。
  其实早在这之前周途就处处透露着与同龄人不同的成熟,尤其在这段不愿回忆的忙碌时光里,他在重压之下还显得格外优秀,以至于到了让人感到淡漠疏离的程度。
  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一整天,醒来第一眼看到周途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
  他可能不想打扰我睡觉,只开了床头灯,在昏黄的灯光中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才慢吞吞地说:“你好,周总。”
  周途面上带着些许疲倦,没有换衣服,西装革履的,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语气有些冷地命令道:“袖子拉起来。”
  我不情愿地把睡衣长袖撸上去给他看,手臂上的红疹子还没完全消下去,但对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很多,于是放下袖子时我还沾沾自喜他没有在我生病的第一天就回来,而后又有些小失落。
  “周依白,”他看完后淡淡地宣判,“接下来两个月你都不准吃任何零食和甜品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是每次申请“减刑”,和他讨价还价只会判得更重,只好恹恹地答了一声“哦”。
  他看了看手表:“起来吃顿晚饭吧。”
  我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潜台词“只能陪你这么点时间”,在明明站得很近又好像触碰不到的影子里问:“又要走吗?”
  “还要回趟公司处理出差回来的事务。”
  当时周途这么忙,我都把这归咎于他一不小心表现得太聪明、太有能力,让公司高管过于赏识器重的疏忽,于是我坐起身看着他的脸忽然说:“你让我敲一下额头。”
  周途没有问我为什么,可能觉得问这个问题浪费他的时间,没有意义,所以对我提出来的奇怪要求只要尽快满足就好。
  我从昏暗的暖光中摸索着伸出手,他站在床边尽量耐心等待,而后在我笨拙地放错位置摸到他的脸后,他像是无奈地轻轻带着我的手,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