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寻着方向看去,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少年逆着光向我们大步流星地走来,他长了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帅气的脸,五官端正又精致,风吹得只有细碎的发丝垂在他的眉骨。
  走到我们眼前后,他黑玻璃珠一样的眼眸瞥了瞥我,又把目光落在了妈妈身上。
  “周途,这是你弟弟白尾,他比你小三岁。”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轻声说,“喊哥哥。”
  我再次对上他沉沉的双眸,怯怯地说了声“哥哥”。
  他凝望我半晌才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那天,妈妈带我们去了游乐园,玩到晚上回家的路上我的耳边似乎还充斥着游乐园里的尖叫声、笑声、过山车车轮在轨道上的摩擦声——咔咔咔,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几乎每张照片周途都没有笑。
  他不能说话,能表达自己情绪的表情都仿佛被剥夺了。
  但在妈妈问他今天玩得开不开心时,他没再只是点头,比了手语。妈妈看懂了,笑着说:“开心就好,不用谢我。”
  我突然也想学手语了。
  回到家,我也想和他亲近一点,在玩具箱里找到了我自己都不舍得玩的遥控飞机。我把遥控器和飞机塞他手上,一时忍痛割爱又期待他能喜欢,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哥哥,我的遥控飞机可以让你玩一会儿。”
  周途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玩。
  正当我以为他不喜欢遥控飞机,或是过了喜欢这些玩具的年龄时,他手一松,遥控飞机啪嗒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螺旋桨直接和机身分离。
  我低头看着飞机的“尸体”愣住了。
  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忍不住用力把这个杀机凶手推远了,蹲在地上黑发人送白色机,泪一瞬间蓄满了眼眶。
  “我的飞机……”我把飞机捡起来,尽管心痛到滴血,我还是把将落未落的泪擦了,没有哭。
  “怎么了?小尾。”
  妈妈闻声赶了过来,听见她的声音我立马扑进她的怀里,刚刚憋住的眼泪冲破堤坝涌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哥哥……把飞机摔坏了。”
  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没事,坏了再买一个新的就好了。”
  说完,她看向周途:“周途,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的话,你和弟弟道个歉。”
  周途垂眸看我,眼里仿佛覆上水汽,眨眼都变得沉重,看起来可怜又委屈,手上慢慢比划了一会儿。
  “哥哥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妈妈擦去我的眼泪。
  我看见他终于有活人气息的神情,已经忘了追究他刚刚是不是故意松手的了,反而看见他比手语时心里莫名泛酸,于是我一瞬间接受良好地说:“没关系。”
  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了便签纸和笔,低头不知道写了什么,唰唰写好后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看,纸上面的字迹虽然劲瘦,但有点圆圆的,看起来像把自己团起来似的,显得有些委屈,写着“对不起,小尾”。
  当晚,我大方地把我的床分出去了一半。
  周途安静地躺在床上,我想和他说说话,但又害怕他不理我,如果和我比手语,我也看不懂,只好偷偷观察他。
  过了一会儿,周途盯着天花板的视线转到我脸上,又看了看周围布置的温馨景象——书桌上摆的童话书,书柜旁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箱,床边有一排玩偶,墙上贴着我喜欢的动画片角色海报,吊灯都是飞机形状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喜欢的鹅黄色。
  周途闭上了眼睛,他蜷缩着身子躺着,像还在母亲羊水里的婴儿一样,在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却又充满他渴望的母爱的房间里睡着了。
  我也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帮我们掖了被角,身上带着妈妈的味道。
  第二天醒来床的另一半已经没有余温,周途像一只孤独幽魂,被我们收留一晚得到一点点爱后就飘走了。
  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周途,妈妈也没有提起他,仿佛这个哥哥只是当了一天我的幻想朋友,承载了一段时间的人形躯壳,那段时间过去后他自然而然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直到今年一月底,妈妈突然离世,他才重返人间。
  虽然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像一场梦,记忆全都变得异常模糊。只记得一觉醒来,妈妈出差时都会来照顾我的吴阿姨红着眼眶在和人打电话,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躲进了房间,不想让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我感觉有点奇怪,打开电视就看到新闻报道,消防救援队正在一片废墟的地里找寻着什么,最底下的大标题写着“熙城-净城的……5936航班坠毁,救援进行中。”
  航班坠毁?
  妈妈昨天在电话里说她晚上坐飞机回来。我本想等妈妈回来才睡觉的,但等得实在太晚,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没等我继续想,电视里的画面突然变成一条线往后跳出屏幕消失了,我抬头看见吴阿姨拿着电视遥控器,是她关的。
  她眼角依旧红红的。
  “吴阿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吴阿姨看着我的眼睛,声音颤抖,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被那通电话夺走了。
  妈妈的生命被死神无情夺走了。
  我只去过一次事故地,没找到什么妈妈的遗物,也没有遗骸,她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只能在现场挖两铲土装进瓦罐中。妈妈从一朵云变成了一捧土,最后变成了一座墓碑。
  周途跟着一个高大的陌生中年男人手捧着悼念花束匆匆赶来现场。我看见他便想起上次见面那个摔坏的飞机,妈妈买了新的给我,可我现在觉得遥控飞机一点也不好玩了。
  那次一面之缘后,在妈妈的葬礼上,男人又带着周途来了,我猜他是周途的父亲,他们长得有些像。男人注意到了我,和吴阿姨确认了什么,随后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和我们回家吧。”
  周途无言地站在他身后,每次见面都没见过他有什么起伏的情绪,像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没有情感的石头。我下意识对这个家感到害怕。
  还没点头答应,一个奇怪的举着摄像机的人来了,将摄像头怼到我们面前,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拿着话筒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周先生,方便采访一下吗,您能否分享一些关于伊云女士的回忆?您得知事故发生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男人面对他的提问游刃有余:“她非常优秀,是位很有智慧和才能的女性,一直默默支持我的事业,虽然我们已经和平分开了很多年,但我还记得许多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得知她不幸离世的消息,我感到非常震惊和悲痛。这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悲剧,我至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情非常沉重,但我必须坚强起来,妥善安排好她的后事。相信很多家属也和我感同身受,所以我向此次航空惨案的遇难者家属捐赠了……提供一些帮助……相信时间会慢慢抚平伤痛,愿逝者安息。”
  记者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问:“周先生,您后续打算做什么呢?”
  他的手抚上我的肩膀,对着镜头说:“我决定抚养我亡妻的孩子,这个决定意义重大。因为在这场悲剧中,许多家庭失去了至亲,尤其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他又揽过周途,说:“作为一名父亲和社会的一员,我认为我有责任为孩子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和新的希望。如果伊云在天有灵,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希望能够为这个孩子提供一个稳定、充满爱的环境,让他健康成长。同时,我也希望通过我的行动,能够唤起更多人对这些遇难者家庭的关注和支持。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尤其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语气真挚而恳切,似乎发自肺腑地说。
  这场采访后,我没见过这位周先生了。
  妈妈安葬后的第三天,我被接到了周家。
  第16章
  在周家睡的第一天并不安稳,这里的床太陌生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好像非要找到特定的一个睡姿才能解锁睡眠。而且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窗户关上,这个空间就被整个世界隔绝了。
  太安静了,甚至整个房子都安静的诡异。
  客厅的电视是不会打开的,做饭的时候厨房门是紧闭的,好像害怕泄露一点声音出来。管家和佣人工作的时候也是无声的,平时只能听到落地钟在整点报时的咚咚声。
  我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安静吃饭的周途,想起管家说他对声音比较敏感,难道他耳朵也不太好吗?但也不至于让周围安静到这种程度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吃碗里没放一丁点辣椒的菜,筷子不小心敲到了碗边,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但在安静的环境中听起来格外清脆。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几道目光自动追踪到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