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途很少提及他的过去,他同我讲的童年往事几乎都是关于我一个人的,明明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周途却像个摄影师只拿着相机记录了我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他给我看的相册里从来没有他单人的照片。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封信或许就写着我不知道的周途的过往,不过擅自打开看似乎也不太好。
  “在看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拿着信封的手没有防备地被吓得一抖。我回过头看周途,他已经在我身后站定,一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略俯下身端详着我手里揣的有些泛黄的信封,好像勾起了什么回忆,神情莫名有些凝重。
  “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我莫名有种偷看被发现的虚心先发制人提了一嘴别的事,然后把信封递给了他,“从书里掉出来的,我刚刚才发现的。”
  阳光从窗边洒下来,这封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信被阳光烫了一下水变得沉甸甸的,还有些许暖意从指尖攀上来。周途好像刚刚才捡回一些回忆,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但却告诉我:“可以打开看。”
  我收回了手,轻轻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前,不经意地问他:“这是谁写给你的信?”
  “我妈。”他平淡地说。
  手里的信突然更沉了。
  打开信封前,我以为能看到洋溢在字里行间对孩子的爱,但万万没想到信纸上只写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对不起,以后请不要再联系我,我会拒收你的来信。
  虽然是诀别的话,但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似乎也太过绝情。编一点童话故事,比如写妈妈要去外太空守护地球了,不能再联系了之类的说不定效果要好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当时的周途。
  “我父母在我没满岁时就离了婚,我只见过我妈三面,最后一面在她的葬礼上。”显然现在的周途已经能很平静地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讲出来,毕竟生活没有童话。
  但我车祸后的生活,有时候确实像个童话,没有人会打扰的,两人幸福生活下去的童话故事。
  我低下头,看着我一边还缠着石膏的腿,心想小人鱼用歌喉换一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腿,我现在的幸福生活是否也要用人生的大部分记忆和一双暂时无法行走的腿来换,还是要付出更多代价。
  想来没失忆前我和周途之间已经有很多美好回忆,也够我们两个原生家庭都不太完满的人组建一个平淡幸福的新家庭。只是很多影视剧拍主角失忆后性情大变的剧情早已告诉过我,没有记忆的我和以前的我相比完全是两个人,那么我就不是从前在周途这里变得再相信婚姻的周依白,幸福回忆很模糊,父亲躺在车内被压得变形的身体惨状却格外清晰。
  我总觉得现在我主动抓住的幸福也会稍纵即逝。
  我听完周途说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小时候听到大人跟妈妈讲的“节哀”“都会过去的”“要坚强啊,孩子还小呢”……也在耳边重新响起,从前以为这些话能当救命的浮木,没想到它们只是变成了一粒粒石子从小小的瓶口投入,把积攒的眼泪都挤了出来。
  “所以我以前就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周途握过我的手,带着我的手把我收好的信重新夹在了书中,轻声说,“即使世界末日,它也不会轻易改变。”
  我说现在已经拥有了,他听了高兴地笑了笑,偏过头蜻蜓点水般用唇碰了碰我的脸颊,算不上一个吻,像小孩询问大人幼稚的天马行空的问题般问我:“会永远拥有吗?”
  “会的。”我收起刚刚的胡思乱想,肯定地回答他。
  我睁开眼睛看见了荷花边的白色床幔,恍惚地以为又回到了那个梦,下意识想挪动身体,背后的人抱着我的手伸上来随意摸了摸我额前的碎发,声音有些闷地说:“再睡会儿。”
  我松了一口气,刚刚还僵硬的脑袋顿时放松下来,翻了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周途的怀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有飘渺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床帘影影绰绰地照在脸上,而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我撩开帘子下了床慢吞吞地洗漱,推开门时正好碰上了管家,他待在周家的时间比我现在的年龄都大一倍,精神气特别好,即使头发都灰白了看起来也一点不显老,说话带着不太明显的净城口音。他习惯低头瞟一眼左手戴的那块陀飞轮,每天精准地安排自己包括别人的时间,比如刚刚他就是来请我下楼用早餐的。
  我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余光很难不注意到那道人影站在一旁。即使在这周家老宅待了一周,我还是不太习惯管家在吃饭时站在餐桌边,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剩任何食物在我的餐盘上,我也开始怀疑周途在幢城的家里没有请任何佣人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受够了。
  不过除此之外都能接受。
  我在离开临佛山的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幢城的北观机场。当时我揉了揉眼睛下车,还在奇怪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天怎么都快黑了时,周途站在车外给我围上了一条棕色格纹围巾,戴好后替我紧了紧,平静地丢下一颗炸弹说:“到了净城,我们要回周家住。”
  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想回了周家,不就要和周辑昌见面吗?周途七年不和家里联系,这一下回去还带上了我,恐怕是要坦白交流不少事。正好也赶上要过年了,到时是谈开了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包饺子还是再次闹掰了把我们赶出家门呢。
  我的脑子一路上被各种家族争斗狗血剧情填满,而且在车上睡得太饱,在飞机上也没有了睡意,于是我硬生生地大脑放剧、两眼站岗捱到了净城。
  车沿着盘山公路而上,又开了好几分钟才到了那幢跟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大的洋房。到了周家已快凌晨,夜幕下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房子,我的第一印象不是温馨,反而感觉这是童话故事里被诅咒的城堡,推开门就能看到被魔法变成时钟的管家,变成茶壶和烛台的仆人。
  虽然夸张了点,但现在确实有个疑似时钟成精的管家站在我身边。
  我在他说的每天用早餐的最佳时间内起床,也就是七点到九点,每次都踩着九点的报时钟点声吃完,然后带着上班打完卡般的心情去花园溜达一圈。
  这里不是幢城的家,栽的花草树木都不归我管。我没有活干,只能在一旁盯着管家浇花修剪枝叶,让他体验一下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好在管家的声带不会在周途不在家时跟着离开,他会主动和我聊天。第一天进家门时我还有些怕他,但相处下来发现他人好像还不错。
  管家指了指别墅旁边的湖说:“很多年前老爷听说水聚明堂为吉,请了很有名的大师算卦,搬到了这处好地方。”
  第一天晚上我就注意到了他说的湖,晚上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没想到白天看也没有任何生气,湖面发灰透着黑,明明应该流动着,却像块沉重的石头般推不动。
  这湖如果真的那么神奇,那周家父子的关系也不应该落得视同陌路,周辑昌前段时间也不会突发心脏病。本来就为了公司一直向外隐瞒昌运董事长生病住院的消息,没想到二股东的腌臜事先被捅了出去。
  都是迷信啊。我心想着,没有接管家的话。
  不过他也习惯了自说自话,周家一家之主在疗养院有专人陪护照顾,他最近过得清闲且无聊,难得碰上我们回来,和我们有不少话聊。
  他一边浇花一边继续说:“那位大师就来过两回,第一回是搬家,第二回是改名。之后就隐居山林,再也请不来了。”
  “改名?改谁的名字?”我好奇地问。
  管家端着洒水壶的手僵硬地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扶了扶眼镜说:“我老糊涂了,记错了,不是改名,是算命。”
  “算谁的命?”
  “少爷的。”他保持冷静地回答后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检查卫生清洁情况了,抱歉不能和你继续聊天了。”
  我望着管家稳重离开的背影,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平常这时候他还在花园和我闲聊,现在却一反常态不按照时间离开了。难道大师给周途算命算出了天煞孤星的命格,所以很忌讳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吗?
  第9章
  管家离去后,我多看了几眼湖面,可能是他的话引起了我对那片湖的更多注意。湖边栽了一排不知名的树,熬着漫长的冬季,衣裳像被风日渐侵蚀了,现在只剩下几乎光秃的树枝和疲惫的树干,佝偻着身子硬扛着。前天下过一场小雪,湖边覆过土给树保暖,倒也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我从花园穿过靠近了那片湖,发现湖面已经开始从边缘结冰,反正闲着无聊,趁着还没完全结冰我顺手捡了几颗石头玩了几次打水漂。
  玩累后再一转头时,我注意到了站在这一排树最末尾的那颗树和旁边的小木屋。已近中午,太阳光刺眼起来,直直地落在眼前也没有让我眨眼,我依旧盯着那个小木屋。不知道是光洒得恰到好处还是什么,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一幕特别的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