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静的病房只剩下我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说实话,这样的“求婚”实在不算浪漫。
  因为第一,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结婚,所以对求婚的场景没有幻想过;第二,为什么我是被求婚的那方;第三,我们在病房,我还穿着条纹病号服,你却西装革履的,不能提前通知我吗;第四,这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二次被求婚,因为我们已经结过婚了,所以……我们算重婚吗?
  “依白,你愿意让我成为你永远的家人吗?”
  周途的声音把我从跑偏的想法中拉了回来,虽然不浪漫,但心跳声确实骗不了自己。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漆黑的眼眸竟然完全描绘倒映着我的身影,这一刻我心很慌。
  太草率了。我告诉自己。
  我已经草率过一次了。我意识到现实。
  我没有离婚,这只是重现现场。
  那么我好像无法拒绝。
  “从今天起,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我脑海里重现了这段誓词。
  无论健康或是疾病……
  所以失忆了,我也不能抛弃他,再说他也没有趁我失忆了不要我。
  “……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没有说话,伸出了手。
  于是我再一次落入我曾经不屑一顾的婚姻里。
  回到此刻,周途骨节分明的大手细细摩过我手掌骨突出的部分,那枚戒指牢牢地圈着我的无名指,和他现在把我圈在怀里的力度一样大。
  周途听了我说的话,半晌语气平和道:“下次出门记得先告诉我,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
  见他没有继续追究,我便放松起来,窝在他怀里,寻求表扬似的絮絮叨叨说:“我已经能找到路了,公园就在家旁边,没有很远,我不用导航就能走回来……”
  “周途,你怎么知道我去公园了?”我突然想到。
  静了一会儿,他幽幽说道:“我回来的时候闻到你身上的爆米花味了,你晚饭没吃多少,公园卖的爆米花好吃吗?”
  “……也没有很好吃。”我声音渐渐变小,心虚地说。
  因为车祸后我的味觉、嗅觉都受损了,周途严加管控我的饮食,最开始每天吃的菜都是营养师搭配好的,现在慢慢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也不会让我吃一点零食。
  我非常后悔怎么多问了那一嘴。我还特意在外面吃完了,把爆米花桶扔在了户外垃圾桶才回来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那以后别吃了。”周途无情说道,“睡觉吧。”
  “老公……”我来不及思索其他好话来得到宽恕,便脱口而出我的必杀技。
  他“嗯”了一声,随后冷漠地说:“睡觉。”
  我记得我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原本以为会很别扭,结果当他习以为常地抱住我时,我残缺的记忆里突然出现一张张熟悉的画面,从小时候我们第一次一起睡觉开始播放,直到画面回到现在。
  我靠着陌生却又熟悉的胸膛,听着平稳的心跳声,心里徒然升起微妙的感觉,仿佛即使世界末日我们也能紧靠着彼此,这完全符合我对“家”的期待——安全感。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见光的深处生长,增生出了一道淡白色的痕迹,那是伤口慢慢愈合的征兆。
  失忆后对全世界的警惕在那时候终于烟消云散。
  我带着隐秘的喜悦庄重地对着周途的心口小声说:“老公。”
  那是我现存记忆中第一次喊他老公。
  过了好一会儿,我本来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圈住我腰的手缓缓收紧了几分,非常平淡地“嗯”了一声回应我。我却听见他的心被我唤醒般,跳得好快。
  后来老公喊多了就不值钱了。
  比如现在就不起作用。
  我想起在公园发生的事,试探地喊他:“哥。”
  周途没有说话,我以为这也没用时,他突然欺身而上,堵住了我的嘴。我“唔唔”着用手推他,却渐渐在激烈的吻里丢了神智,直到他松开我,我用仅剩的意识察觉到了危险,翻身想跑,他把我一把抓了回来……
  第3章
  那天早上,我去了花房看了葡萄,它与我接手那天没有多大变化,明明给它的养料都要过剩了,还是奄奄地垂在支架上,一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样子。
  老祖宗曾经说过,贱名好养活,不知道在植物身上管不管用,然而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我觉得不得不相信一些玄学了。于是我去找了一张纸牌,拿起笔打算给葡萄起名,思索了几秒后我神差鬼使地写下“白尾”两个字。
  白尾。
  好耳熟的名字。
  我害怕这是我认识的某个人,只是我暂时忘记了他,擅自把他的名字安在葡萄身上不太礼貌,然后我改了改变成了“小尾巴”,把牌子挂在了葡萄的藤上。
  我转而回到客厅打开电视,随着电视镜头看到了坐落于临佛山山顶的慈云寺,细细的雪簌簌地扑落着,古刹换上了冬装,我突然冒出一个去慈云寺给小尾巴祈福的念头,顺便看看第一场雪。
  虽然它只是一株葡萄,但它可能是第一株有名字的葡萄,我希望它能健康生长。
  我打开手机看日历,准备在周途的日程表里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慈云寺,却看到今天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标注了一个“五元忌日”。
  周途说五元是我十岁开始养的小兔子,我看过一张我抱着五元睡觉的照片,它是一只棕黄色的侏儒兔。它陪伴了我们三年,最后生病去了兔星,我们把它的骨灰盒埋在了家后院的一棵树下。
  不过不是我们现在的房子,是小时候在净城的家。
  我去搜索发现幢城距离净城有一千七百多公里。
  好远啊。
  周途今天没有时间陪我回去。
  我有些失落地回到房间,在斗柜上找到那个小小的可以揣在手心里的羊毛毡,复刻了五元的模样。这是五元去世后周途去定制的纪念品,想它的时候就可以来看看。
  但我看着它,心里却很难过。我想恢复那些丢失的记忆,因为我发现我不想记起一些痛苦回忆时,曾经美好的时光也会一同远离我,比如我忘记了五元,抹去了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幸好还有周途记得它。
  有时候我还会对周途感到愧疚,我和他自幼时相识十几年,我现在却只有这三个月的记忆,似乎太过不公平。然后再一次幸好他不会计较这些。
  当然还难过的是没有过去的日子太无聊了。毕竟人不是依靠本能生存的动物,生活不只有一连串的当前。八千多天的日子捏成了现在的我,缺失的那些回忆又让我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人。
  同时对世界也失去了完整的认知。
  我宅在家里太久了。
  车祸后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院,没有和医生护士说过多少话,也没有人来看望我,连周途请的护工阿姨也不会和我闲聊。我每天百无聊赖,最期待的时刻就是周途下班来看我。
  虽然第一天我对他很警惕,但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一天天陪伴下便渐渐卸下防备。他工作结束就会来医院,没有任何怨言地整晚陪伴当时打了醒脑针睡不着的我,天一亮又去上班,忙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后来出了院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变成了他下班回家陪我。我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常常闷在二楼的主卧里,对着落地窗看外面的景色也能看半天。
  白云山庄是幢城唯一坐拥广阔绿化面积的高档别墅区,与幢城最大的湖泊公园——海釜公园毗邻,风景怡人,只是房价不怡人。这栋别墅位于白云山庄的山顶上,从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海釜公园的碧绿湖泊,天气好的时候,草坪上会长出不少晒太阳的人。
  在一次晚饭后,我说想去公园逛逛。周途欣然同意了,推着我去了海釜公园。接近傍晚,有不少人饭后来公园散步。天色渐晚,吹着微风,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呼吸了新鲜空气,心情格外好。
  然而下一秒我转头想和周途说说话,却没有看见他的踪影。
  周途呢?
  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是结伴同行,说说笑笑地从我身边路过。
  我四处张望,路人的身影在我眼里渐渐变成了快速穿梭的黑影,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周遭的声音都失真了般,听不清楚。眼前渐渐模糊,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促,我像被捉上岸的鱼,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氧气。
  周途去哪儿了?
  为什么他不见了?
  他不要我了吗?
  大脑一片混乱时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宛如天外来音。
  “依白?”
  “怎么了?”
  周途不知何时回来的,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蹙着眉紧张地注视我。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我才逐渐回过神来,恢复了一些力气抓着他,声音忍不住带着哭腔说:“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