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划花了他的作业本!”
  “我在他凳子上泼水!”
  “……”
  孩童的恶意往往没有理由,只是盲目跟风。
  ——这是错的。
  时降停知道。
  如果阿余发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他,会怎么想?
  他用力咬碎嘴里的糖,甜腻混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被知道。
  直到一个孩子炫耀道:“我今天用石头砸他了!都出血了!”
  另一个立刻接话:“这算什么!我把他推下楼梯了呢!”
  时降停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拳头已经攥紧——
  “我准你们这么做了吗?”
  “可是停哥,不是你说要‘欺负’他吗?这还不够?”
  他愣住了。
  是啊,命令是他下的。
  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
  那时的每一个选择,都像一粒深埋的种子。
  多年后才发现——
  原来苦果,早已注定。
  第150章 “不喜欢”
  短短几年,时降停已经为罪恶浸透了全身。
  他年纪尚小,却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他跟着王伍德出入各种阴暗的场合,目睹过太多血腥与肮脏。
  他学会了对权贵卑躬屈膝,也曾短暂地得意忘形,甚至为了讨一个笑脸而谄媚逢迎。
  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擦鞋、端茶、挨骂、备受唾弃,他全都经历过。
  而这一切,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江余面前那副“温柔体贴”的假面之下。
  肮脏的、不堪的、是伪装的体面人——永远不敢撕开的伤疤。
  他以为自己早已坠入深渊,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的屠刀。
  ——多可笑啊。
  直到他去了江家外公的山庄。
  回来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都只是羔羊。哪怕成了罪恶的刀刃,也逃不过被切割的命运。
  他想活下去。
  于是,他偷偷找到江家夫妇的邮箱,拉着江余一起画手抄报。每次出院,他都会花光几乎所有的积蓄,把那些稚嫩的画作寄出去。
  站在邮局门口,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希望被看见。
  希望有光。
  可光还没来,黑暗却先一步吞噬了他。
  那天,时降停拿着名单去院长办公室汇报人员情况,却在门口听到了里面毫无顾忌的谈话。
  王伍德和另一个老师正喝着昂贵的茶,愁眉苦脸。
  “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是不是上面放弃我们了?这么久没交易,他们随时能撇清关系!”
  王伍德阴沉着脸:“得准备好钱,随时弃院跑路,去国外。”
  时降停眯了眯眼——果然,生意不好,他们要逃了。
  那他呢?江余呢?
  其他孩子怎么办?
  他正思索着之后该怎么谋生时,忽然听到那个老师犹豫地问:“那……时降停带不带?那孩子挺机灵,说不定有用。”
  王伍德冷笑一声,茶盏重重一放。
  “带他?你养?”
  “这种孩子,知道得太多,又不老实……”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
  “他必须死在山里。”
  时降停站在门外,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被轻易地敲定了结局。
  时降停无力改变这一切,就像翻阅一本仓促合上的书——故事还未写完,扉页却已烙下“终章”。
  他累了。
  站在庭院中央,四顾茫然。最终,他踏上那条唯一的归途:一条通向死亡的、被暴雨吞没的路。
  雨幕森然,砸在他的肩上。发丝湿透,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侧。他的轮廓在雨水中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就在这时,归途分出了一条岔道。
  小路的尽头,站着焦急撑伞的江余。
  他飞奔而来,踩碎满地水光,一把将时降停搂进怀里。“我找了你多久!淋雨生病怎么办?”话音未落,却被对方更用力地回抱住。
  伞被猛地掀开,摔进雨中。
  “阿余……陪我淋一场吧。”
  雨水倾泻而下,像要冲刷尽所有阴霾。两具身躯紧贴着,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交融。
  时降停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恨意。
  他恨江余一无所知。
  恨他像张白纸般干净。
  恨他能在阳光下大笑,不必触碰那些腐骨蚀心的秘密。
  ——这些肮脏的砝码,凭什么只压在自己一人的天平上?
  无数次,他想撕开自己的胸膛,把溃烂的伤口摊给江余看。
  想要有人分担这天平上倾斜的重量。
  可他最终只是闭了闭眼,任由雨水咽下所有呜咽。
  算了。
  最终,他只是弯腰捡起伞,轻轻撑在两人头顶:“去弹琴吧?”
  “嗯!”江余攥紧他的手,掌心温热。
  他们来到了音乐室。
  空旷的房间里,只摆着一架老旧的钢琴。
  时降停将湿漉漉的雨伞靠在门边,走向那架积灰的琴。他掀开琴盖,指尖轻轻一碰——“叮。”
  音色沙哑,像一声叹息。
  这架钢琴在这里只是个摆设,老师严禁孩子们触碰,怕弄脏了它。
  可它早已脏了多年,无人问津。
  江余紧张地锁好门窗,生怕老师发现。他很少来这儿,更没碰过钢琴。
  “想听什么?”时降停问。
  江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曲名。他听过的音乐太少,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记不住。
  “那……弹一首我自学的给你。”时降停忽然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琴凳前,
  “名字叫……《GiveMeYourHeart》。”
  江余的手被按在琴键上,冰凉的黑白键贴着他的指尖。
  “不用怕,”时降停的声音很轻,“跟着我就好。”
  第一个音符响起。
  起初很慢,像雨滴落在湖面。时降停的指尖带着他的,在琴键上缓缓游走。江余屏住呼吸,仿佛连心跳都跟着旋律慢了下来。
  很好听。
  可渐渐地,曲子变了。
  节奏越来越快,音符越来越重。时降停的手指像失控的刀刃,在琴键上劈砍。江余慌了,他的手指被拽得生疼,跟不上这样疯狂的节奏,弹错不少音。
  “我、我不行……你弹吧,我——”
  但时降停充耳不闻。
  琴声如暴风雨般倾泻,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江余的手腕被死死扣住,被迫在琴键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他看见时降停的眼神——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是非常浓重,不曾外露的戾气,以及压抑多年的怨气。
  最后一个音符,时降停几乎是砸下去的。
  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寂静。
  时降停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灵魂也吐出来。他的手从琴键上滑落,整个人都要融入这份寂静之中。
  “你喜欢吗?”他轻声问。
  没有回应。
  他低头看去——江余在哭。
  泪水无声地滚落,江余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哽咽着说:
  “……不喜欢。”
  时降停弯腰问他:“为什么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第151章 是希望亦是绝望
  那之后,时降停再没为江余弹过琴。
  ——他不喜欢。
  也是,那样疯狂又绝望的旋律,谁会喜欢呢?
  日子像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流逝。孤儿院的买家越来越少,时降停却意外地获得了更多陪伴江余的时间。
  可死亡仍在逼近——十五岁像一道闸门,跨过去的孩子会被打包出售。
  他没时间了。
  或许上天终于垂怜,江家夫妇来了。
  时降停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伪装没有白费。他机灵、聪明、成绩优异,每一分表现都精心计算。
  可很快他发现,江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余身上——那个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孩子。
  他们从朋友变成了竞争者。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地狱,谁会松手?
  “阿余,为什么要和我争?”
  “可是降停……是你要先丢下我啊。”
  那些年滋生的名为“依赖”的毒藤,将两人越缠越紧。每一次挣扎都让尖刺扎得更深,直到连最后一丝光都被绞碎。
  最终,时降停赢了。
  他用全优的成绩换来了离开的资格。
  院长王伍德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但无所谓了——只要踏出这座山,他总能找到活路。
  他有这份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