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行吧。”何岭南妥协道。
  冷,快跑,出租车。
  下车,卧槽真冷,还得跑。
  好在住院部暖气足。
  过了大厅中间的圆盘护士站,往里走就是病房,病房区不允许家属亲友进入。
  “你快回去吧。”何岭南抬手在秦勉胳膊上拍拍。
  秦勉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掉到鼻腔,最后落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停顿片刻,问:“你为什么说不记得这条围……”
  “啊!”何岭南强行打断秦勉,“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民宿前台说跟隔壁的臭氧杀菌干洗店合作,送洗的衣服,明早就给你送屋里!”
  第59章 不想你难过,我就没死。
  民宿楼下单元门是坏的,关不上,风一潲,弹簧片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
  雪还在下。
  乌城的雪似乎比外古要轻,或者是不愿意落地,哪怕风很薄,雪也趁机随风打旋卷上去,想回到天上一样。
  手机铃响在风雪呼啸中,秦勉掏出手机,认出屏幕上的号码是车厘子来电。
  “喂。”
  “老板,乌城医院的人都筛过一遍,从新缇来的都抓起来了。”
  “你辛苦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车厘子道,“正好我也当了一把热心朝阳群众。”
  秦勉挂断电话,走近楼道,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隔着门槛站定,注视着楼道里隐匿在暗处的人影:“你缺钱吗?”
  楼道声控灯亮起,白炽灯照亮对方的身影——何小满。
  何小满吐了口雾,将香烟从嘴边拿下来:“别以为会赚钱的只有你,你知道我修复一个古董能赚多少?”
  “你换了劣质烟。”秦勉说。
  何小满扫了眼指间的香烟,扯了扯嘴角:“你还能分清好烟和劣质的?你不是不抽?”
  “气味不一样,劣质烟呛。”顿了顿,秦勉又问,“来了多久?”
  何小满:“比你早两天。”
  “怎么找到这?”
  “我跟我哥视频,截图医院背景,跟网上精神科医院宣传图一个个比,找到了乌城——他跟你完全断了联系,你怎么找过来的?”
  “找过来的。”秦勉如实回答。
  “不说算了。”何小满别开视线,取下烟蒂,搓灭直接揣兜里。
  揣完发现秦勉在看,欲盖弥彰解释道:“看什么看,垃圾箱太远,我才不跑出去,那么冷……”
  秦勉:“为什么不去看他?”
  “他不让我看他,我听话。”何小满重新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我从小就特别听他的话。”
  说完,倒过来磕了磕,又抽出一支烟。
  打火机“嚓嚓”响了两次,火苗窜出来,点燃她手中的烟。
  她深吸一口,问:“我哥……怎么样?”
  秦勉听出何小满声音有哽咽。
  不是压制情绪不想哭出来的哽咽,而是像力竭之后再也哭不出来的嘶哑。
  白炽灯将何小满的脸映得略带青白,却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
  秦勉:“他比在新缇时白,也长了一点肉。”
  何小满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抿起嘴唇,将剩大半的烟摁灭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抓我哥的……到底是什么人?”
  秦勉不答反问:“你哥怎么说?”
  何小满:“他说……是当地的混混。”
  秦勉:“那就是当地混混。”
  何小满:“秦勉!”
  她瞪着秦勉,少顷,松懈肩膀,手掏进另一侧羽绒服口袋。
  “我爸出事时,我年纪小,我哥也还是小孩,当年在场的人,都不愿意陪我哥一起报警,我哥不记得凶手样貌,我不想我哥有危险,也撒谎说记不住。”何小满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一边说一边展开那张纸,“其实那张脸我记得很清楚。我哥教过我画画,我画的不如我哥。”
  惨白的灯光照亮纸上的素描,赫然是斯蒂芬李的脸。
  何小满:“上个月,新缇警察告诉我这个人转送监狱时,越狱被击毙……”
  秦勉脑中神经倏地绷紧:“新缇警察?你去了新缇?”
  “这个人怎么死的!”何小满陡然喊道。
  风雪安安静静地在单元门外吵闹,秦勉放慢语速:“你去了新缇?”
  何小满哆嗦了一下,猛地推搡秦勉胸口:“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去新缇。”秦勉闭了闭眼,“你出事,会要你哥的命。”
  何小满错开目光,望向门外的雪,眼睛并没有聚焦在某一点,就这么像个盲人似的弯了弯唇,因为天生嘴角略微向下,笑起来只让人觉得苦涩。
  她抬起手,握成拳,求救一般地在心口敲打。
  一下。
  又一下。
  闷声越来越重,秦勉伸出手擒住何小满手臂:“停下来。”
  何小满没有看他,挣扎的力道在他手中慢慢松懈,于是秦勉松开了她的手臂。
  “咚”一拳,何小满砸在秦勉肩头,目光扎到秦勉身上,眼神蓦地染上狠厉:“我要是秦勉就好了。”
  她说:“我要是秦勉就好了——”
  “你不是。”秦勉看着她,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也不必是,你是何小满,他妹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周五,每周“话疗”日,每个患者一个小时左右。
  上一个患者和医生快要聊完,护士会到病房领下一个患者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候着。
  何岭南仰着头,看着头顶龟裂的墙皮,有一块已经完全脱离墙体,耷拉着大半个边,不知什么时候会拍谁一脑袋墙灰。
  上午跟小满视频,说的都挺好,但他总觉得小满好像遇上了不开心的事,他追问,小满偏说是她长得不开心,其实她今天特开心。
  她说起在集市上看到有卖仓鼠的,和他小时候买给她的仓鼠很像,圆嘟嘟的,可惜只活了两年就嘎了。
  他想了想,问给她买乌龟要不要,乌龟好,养好了能把他俩都送走。
  小满说不要,喜欢毛茸茸的。
  他说,等过阵子带她去看秦勉的猫。
  医生给上一个患者拖了堂,何岭南在门口站了快二十分钟,门可算打开,里头的女孩走出来。
  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特有礼貌地朝他颔首微笑,然后走向病房。
  何岭南的目光下意识追着女孩的背影送了一段,女孩背挺得笔直,比一般人都直,尤其是后脖颈那一段。
  从这过分标致的走姿中莫名瞧出了疲惫。
  他刚来时被关进封闭病房,就因为想阻止这个女孩自残。
  女孩她妈来看她,他见过几次女孩的妈,据说是剧团演员,跳舞二十年没跳上主角,女孩妈从小逼着女孩练舞,跳不对就大喊大叫又打又骂,女孩有一次摔断了手臂,还要继续参与排练记熟脚步动作。
  女孩精神出了问题,来了这里。
  她妈只在上个月出现过一次,还是指着她鼻子跟她喊:“你要装病到什么时候?你要真是硬骨头,怎么不去死?你要有死的本事,你早跳出名堂了!”
  何岭南不是白天妹新找的丈夫,不能打女人,但是那女的撒泼的地方是食堂,所以他把饭盘扣到了女孩妈的脑袋上。
  舒爽!
  能不能再来两盘?
  护士都知道女孩妈怎么回事,没往上报,他也就没被第二次送封闭病房。女孩妈也没辙,在精神病院大吼大叫让人打了,要报警。
  没人管她。
  在精神病院被精神病打了,这事儿不要太正常。
  门打开,护士朝他点点头——到他了!
  何岭南关上门,走到医生办公桌对面,坐到木椅上。
  每次话疗的医生不一样,轮到谁值班就是谁负责,这位医生何岭南之前没聊过,他每次都对新医生抱有新期待,等着医生看完他病历,视线一对上,开门见山问:“医生,我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好?”
  医生露出亲切的微笑,两只手搭在一起拢在桌上,回避他的问题,转而说鼓励的话。
  何岭南听着想笑,因为门板不隔音,他进来之前听见这医生跟女孩说的也是这套词,标点符号抑扬顿挫都一样。
  他还有事求着医生,没必要戳破对方得罪人,耐心等着医生演讲结束,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加一些药?”
  医生低下头看了看病历:“你最近状态不好吗?”
  “我朋友来看我。”何岭南说,“我担心我发作伤害他……给我加抑制暴力冲动的药,行吗?”
  “你太焦虑了,”医生说,“你其实暴力倾向不严重……”
  何岭南:“等我动手就晚了。”
  医生不说话,再次低头看病历,半天,从笔筒里抽出钢笔,拔掉笔帽露出里头的金笔尖,在病历空白页唰唰写字:“我给你换一种新药,临床反馈对稳定情绪更有效果,但这药对肌肉控制有抑制副作用,说通俗点就是使不上力气……还可能有其他微小的不明副作用,你觉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