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可乐走到门口,看见屏幕上出现的监控画面,诧异道:“斯蒂芬李?”
  何岭南来不及阻止,可乐戳下接听按键,门铃声中断,斯蒂芬李的声音经电流传出来:“上午好,何摄影师在吗?”
  可乐回头看了看何岭南,犹豫着答道:“他身体……不舒服,您有急事吗?”
  “我想带何摄影师去一个地方,”斯蒂芬李说,“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陪他一起。”
  腿作出比脑子更快的反应,何岭南扑到门口,一把搡开可乐,对着监控屏上的斯蒂芬李道:“别带可乐,我单独跟你去。”
  “那好,”监控屏上的斯蒂芬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最多两小时,我送何摄影师回来。”
  斯蒂芬没带司机,自己开车来的,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轿车,后座座椅上有几处座套被太阳晒出裂痕。
  何岭南伸手搓了一下裂痕,薄薄的黑色皮屑碾成碎渣,沾在他指腹,他掸了掸手指,剥掉那层碎渣。真皮不会这么容易被晒成碎渣,车上座椅皮覆的是革制品,进一步证明了这台外表破旧的车确实廉价。
  斯蒂芬没有主动跟他搭话,甚至没有从倒车镜里窥视他。
  车里开着空调,何岭南觉得不透气,仍是降下车窗。
  空调吹的冷风,车窗涌入热气。
  冷热对冲,斯蒂芬李并没有关掉空调,反而将空调风力调大了些。
  窗外是他不认识的路,他不知道斯蒂芬李要将他带去哪里。
  他收拢手指,指甲抠进手心,指腹碰触到手心凸起的筋脉,心跳也开始加快。
  斯蒂芬是一个老头,瘦弱、身体不好的老头。
  而何岭南自认是一个身体机能还算不错的成年男人,多多少少还记得何荣耀教他的格斗技巧,并且耳濡目染拍摄了秦勉大半年实战。
  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最简单的报仇就是在此刻手刃仇人。
  脑中一旦允许这个念头,具体实施操作紧跟着冒出来。
  何岭南坐在车后座,不动声色地思考。
  他甚至有把握扭断这老头枯细的脖子,或者更稳妥一些,使用绞颈,先将这老头绞晕,然后掐死他。
  如果有把刀或许会更好。
  不行,他晕血,可能还没完成杀人的动作,先晕血手软脚软。
  那就掐死这老头,看着这人一点点走向死亡。
  何岭南的呼吸控制不止地加快,熟悉的愤怒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他几乎要流下泪。
  车拐进小路,路径偏僻,沙砾路上散着一张被太阳晒脱色的雪糕塑料包装,疲软的风吹不动薄薄一张雪糕纸,它就那么黏在地上,直到消失在何岭南的视线之中。
  何岭南收回视线,向驾驶座椅方向挪了挪,坐到斯蒂芬李的正身后。
  座椅靠背和头枕之间有空隙,空隙之间被两根不锈钢支柱连接。
  何岭南的视线越过两根银色的支柱,死死盯住斯蒂芬李的后脖颈。
  在脑中模拟一遍动作,左手手臂绷紧,倏地拦上去。
  你不要让他更想不开!
  可乐的话偏偏这时响在脑中。
  何岭南手一顿,抬起头,迎上斯蒂芬李惊讶的目光。
  “你没事吧?是不是晕车啊?”斯蒂芬李柔声道,“都怪我,我很久不开车,刹车油门踩得不够缓……”
  车已经停下了,何岭南侧过头看向车窗外,对眼前的地方感到诧异。
  这里是监狱。
  斯蒂芬李把他带来了监狱。
  监狱大门是绿色的,很高,左边大遮阳伞下站着一个端枪的新缇哨兵,指示牌上用新缇语写着红色的大字,何岭南不认识新缇字,猜是不允许车辆进入之类的标识。
  大门外还立着一排全是钢刺的防爆冲路障。
  “我想带你见一个人,”斯蒂芬李说道,“我觉得跟你说你不会相信,所以带你亲眼来看。你要找的人,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年了。”
  第41章 不要前戏,直接做
  走廊很长,墙壁应该是不久前粉刷过,泛着珍珠母贝光泽,还有一股淡淡气味。不是那种含甲醛的刺鼻味,能嗅得出是油漆,但闻着不让人头晕,甚至还香香的,挺高级。
  走廊朝阳,采光过于充足,狱警与他们迎面走过时,还彬彬有礼地点头微笑——这地方处处散发着一种让人冒鸡皮疙瘩的平和。
  何岭南猜的出,这里应该是整个新缇条件数一数二的监狱。
  躲不开的香味让他停住脚步,转回身,想回头好好瞅瞅这地儿。
  斯蒂芬李侧过身,站在离他两步的距离等待,并不为何岭南突然停下来诧异,直到何岭南迈开脚步,斯蒂芬李才继续转回身向前走。
  探视室比走廊里更亮,窗外的放风场种了不少花,新缇特有的加大码的花、宽敞的面积,瞧着气派得很。
  探视窗口布置得和银行取钱窗口一样,崭新的真皮木椅,黑色的大理石桌板,还有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
  封闭的玻璃隔绝掉另一侧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另一侧走来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头发半白却很茂密,穿着和病号服相像的新缇囚服,男人拉开椅凳的瞬间,半袖下方露出膨起的肌肉。
  他在何岭南对面坐下来,抬起头,露出一张发福的脸——长相和斯蒂芬李七八分相似。
  男人先是看了一眼何岭南,而后望向何岭南身后的斯蒂芬李,伸出手拿起钉在玻璃上的电话,凑到耳边。
  也不开口说话,身体突然打了个哆嗦,像药物或手术形成的某种终身后遗症。
  斯蒂芬李弯下腰,拿起电话,用新缇语开口说话,说完转向何岭南:“我跟他说,你是何荣耀的儿子。”
  玻璃窗那头的男人看向何岭南,眼神空空洞洞,肩膀又轻微哆嗦了一下,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唔哇。”
  “他叫穆萨,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斯蒂芬李说,“入狱之后喉咙生病做了手术,说不了话了。”
  何岭南盯着玻璃窗另一面的脸,耳鸣声如同电路短路,顺着脑子往下,一段段烧毁神经。
  不得不承认,玻璃窗那边的人,不论身形还是体态,都比斯蒂芬李更符合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而且他意识到自己见过这人,绝对见过。
  错位感挤在血管里,呆坐了许久,何岭南注视着玻璃窗上映出自己半透明的脸,终于发出声音:“判了……多久?”
  “杀人,贩毒,走私军火,按照新缇法律,判了三百二十二年。”斯蒂芬李回答。
  新缇这个国家没有死刑,最高刑法是无期徒刑。
  “何摄影师,穆萨是你要找的人,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斯蒂芬又说。
  何岭南看了看穆萨,回过头看看斯蒂芬李,本能地摇了摇头。
  斯蒂芬李:“何摄影师……”
  “不可能!”何岭南听着脑中无意义的鸣响,蓦地伸手指向穆萨的脸,“我看过新缇所有的通缉犯,没有这张脸!”
  喊声招来狱警。
  斯蒂芬李朝那狱警摆了摆手,对方又端枪站回原处。
  “说来惭愧,”斯蒂芬李说,“我花了钱。”
  “包括今天,也是我花了钱。”斯蒂芬李看着和自己样貌几乎一样的穆萨,“新缇监狱每月只允许探视一次,而且只允许家属探视,今天是我这月来探视的第二次,”目光落在何岭南身上,又说,“何摄影师也不是穆萨的家属,按规则也不可以探视穆萨。”
  何岭南移开视线,不知该看什么,他抬起指节抵住下嘴唇,把唇送到牙齿缝隙,用牙齿撕扯唇上的干皮。
  “这种国家就是这样,钱可以打破规矩。”斯蒂芬李还在说话,“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在人前抛头露面的原因,我和穆萨长相很像,我弟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有妻子儿子,我怕媒体报道穆萨的事,我的妻儿也被殃及唾弃。为了保护他们,这个案子,我当时申请了不公开审理。”
  离开监狱之后,何岭南机械地坐上斯蒂芬李的车。
  路过一条长长的林荫路,两边的行道树长满宽大茂盛的枝叶,阳光只能见缝插针地从枝叶间隙漏下来。
  微尘在半空中狭窄的光隙上跳跃。
  何岭南抬起手掌,看见掌侧沾上的黑色皮屑,和薄汗混在一起,黏得牢牢的。
  他愣了许久,放下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
  和来时一样,斯蒂芬李没有和他说话。
  车子拐弯,何岭南顺着惯性向左倾斜,忘了伸手去撑,脑袋忽地倒在座位上。
  他盯着眼前细小的微尘,过了一会儿,撑着重新坐起来。
  车停在院子门口。
  铁栅栏外皮的白油漆被太阳晒干,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黑色的底漆。
  何岭南推开车门下车,斯蒂芬李也从驾驶座位走下来:“何摄影师,真的很对不起,我替我弟弟向你道歉,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何岭南扫了斯蒂芬李一眼,不想说话,于是转过身径直走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