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有点不开心,还有十来天过年了,本来打算过年回国看看何小满,这些人拳脚都招呼在他脸上,估计十天消不下去。
  不能让何小满看见他这样,所以今年也没法回去了。
  唉。
  见何岭南不搭理人,螃蟹瞅了瞅门票,黑灯瞎火,大概也没看清上边什么字,捏着那张硬纸卡门票拍在何岭南脸上:“有钱去看小妞表演,没钱付我利息?”
  何岭南抬起手,想拿回那张门票,螃蟹往后一撤,他扑了空,放下手说:“不是表演,是比赛。”
  螃蟹端着门票挨近自个儿的脸,努力睁大眼睛看了看门票上面的字,几秒之后狠狠一甩,将门票扔在地上,伸出食指戳着何岭南的脑门又喊起来:“说这些没用的!我不识字吗?架起来,架起来!我今天非得打死这狗比!”
  小弟一左一右将何岭南搀扶起来,螃蟹的拳头在他身上砸出一声声闷响。
  嘴里有又酸又苦的液体反上来,那股腥臊混上了热乎乎的血液气味,人的血味比任何动物的血都要腥。
  疼痛越来越钝,挨打和打人的界限也逐渐变得不清晰,他好像没忍住还手了,又好像没有。
  一道声音恍恍惚惚传入耳:“何岭南?”
  知觉随着那声音一起从指尖爬上来,“滋”一下,像沿着血管窜到脑中的电流。
  天地良心他最近有好好吃药。
  没道理又出现幻听。
  那就是被打出幻听来了?
  “勉哥,咱们别管当地混混的事……”另一个声音说。
  “哎怎么说话呢?什么当地混混?”螃蟹接话道,“我爷爷爸爸都是华裔,我也讲中文的好不好?”
  不对,螃蟹接话了,说明螃蟹也听得到旁边人说话,不光只有他听到。
  不是幻听?
  何岭南努力睁开眼睛,有血流到眼睛里了,或者是眼球充血了,加上周围没个路灯,只能靠鸭街隔三岔五施舍的霓虹照个亮,他压根儿什么也看不清楚。
  使劲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感觉自己像是从没对焦距的摄影机里看东西,只有一个糊掉的轮廓。
  那个糊掉的轮廓再次发出他熟悉的声音:“何岭南。”
  何岭南怔了怔,眼前的光影渐渐变成黑色的光块,越闪越暗,直到彻底消失,面前的轮廓也变成了一个清晰的人。
  霓虹光投在那人脸上,不安地颤动。
  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高眉骨,深眼窝,让人下意识会先看到这人眉眼部分,单眼皮,走线平直,在结尾处微微向上拉起。整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肉,显得高鼻梁和笔直的下颌骨线条颇为存在感。只有嘴唇上有一点肉,形状也是饱满的,上唇还缀着两个立体的唇峰弧度。
  何岭南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身在幻觉里,直到他看见面前年轻男人脖子上那道纹身,在喉结稍下方的位置,一道尾指粗细的黑色环纹。
  如果是幻觉,幻觉里的人是没有这道纹身的。
  何岭南忽然感到极其真实的下坠感,他下意识反手抓住两边架起他的手,死死攀着别人的手。
  “你认错人……”何岭南回答,但这声音被混混的骂声淹没,架着他的混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疯挣扎,扣住他的肩想把他重新摁住。
  何岭南好不容易在骂声中成功别过了头,稍微感觉安全些,他尽可能清楚地再次说道:“你认错了人!”
  第2章 借个过
  他不想见到小蛮子。
  他是花了1800块打算去看小蛮子比赛,但他不想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见到小蛮子。
  八年前他害死了琪琪格——小蛮子的龙凤胎妹妹之后,他就再没有脸面出现在这个人面前。
  他从混混手中挣脱,又被摁住,手臂几乎被拧成了麻花,推到螃蟹面前。
  “别介,没认错没认错!”螃蟹扫了眼何岭南,侧过身看自己面前多管闲事的男人,这人真他妈高,他看对方得扬头。
  男人手腕上的表盘反了一下光,螃蟹看过去,一眼认出这是块经典款,嘴角登时止不住地翘了翘,语气也客气不少:“何老板欠我钱,你帮给了呗。”
  “多少?”男人问。
  男人旁边跟着一个穿半袖的红毛,张嘴叫唤道:“勉哥!”
  “哎呀,勉哥,”螃蟹怪里怪气地跟着叫了一声,“姓什么呀?”
  “秦。”男人声线平直,加上语气温和,让人觉得他脾气特别好。
  脾气好,在螃蟹眼里那就是软柿子。螃蟹是忌惮自个儿亲哥,但他凭本事把钱收上来,他哥还能叫他吐出来还回去吗?
  “秦老板幸会幸会。”说着,螃蟹扫了眼一边的何岭南,舔了舔嘴唇:“你朋友欠我……十万。”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勉手腕上的表,继续说,“没事儿,掏不出现金,先拿物抵押也行。”
  秦勉友善地点了下头,抬起手腕,“咔哒”解开腕内侧的手表铂金卡扣。
  “哎——”秦勉旁边那红毛又张嘴喳喳。
  “哎什么哎,”螃蟹瞪红毛一眼,“又不是你的表。”
  “勉哥,品牌方赠送,发布会要戴的……”红毛小声提醒。
  螃蟹视线黏在秦勉手腕上,等待的过程焦急得不行,直到秦勉把手表递向他。
  巷口死角,昏暗归昏暗,但不是一摸黑,螃蟹留意到这个秦勉伸出袖口的一截手臂,上面血管凸起,一直延伸到手背。新缇拳馆多,螃蟹十几岁也去拳馆专门学过,训练太遭罪,学了半年就放弃了,不过他能辨认出这种体脂率极低的手臂,不太可能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
  螃蟹向后垫了半步脚,离自己带来的小弟更近,心想:就算是个拳手又怎么样,他带了这么多人,不用在这自己吓自己。
  伸出手去接秦勉递来的手表,眼看要抓到那块手表,何岭南蓦地从另一边伸手握住秦勉手腕,将那块表也往后推了半寸。
  “我不欠他们钱。”何岭南看着秦勉说。
  对秦勉压住的火气噌地烧向何岭南,螃蟹眼下肌肉抽搐了两下,扬起手朝着何岭南脸上扇去。
  没碰到何岭南的脸,手腕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喀”一声,从自己身体内部传上来,像是自己骨头被掰断的动静,螃蟹转过头,看着那个秦勉掐着他手腕,顿觉毛骨悚然,“嗷”的大叫起来。
  没等抽回手,对方主动放开了他。
  手腕以上的手背手指通通没了知觉,螃蟹用另一只手扶着那条手臂,往后退两步站到小弟身后,扬起头瞪着秦勉。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秦勉的脸,忽然觉得莫名眼熟。
  “不要碰他。”秦勉开口,手上仍保持着朝螃蟹递表过来的姿势,“表给你。”
  螃蟹动了动嘴,想说话,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手腕的疼痛一跳一跳。
  见他迟迟没有伸手接过那只手表,秦勉的表情略显困惑,视线慢慢下移,似乎才注意到螃蟹托起的手腕:“是脱臼,很好处理。”
  说着,演示一般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手掌内侧:“推回去就可以。”
  螃蟹再次向后挪了半步,脑中一片混乱,这个秦勉的每一个反应都不在他的预料中,而且这张脸他真是越看越眼熟——
  小弟在此时附在他耳边:“螃蟹哥,这是秦勉!上个月害你输了二十万!”
  上个月……二十万?
  他是放贷的,对数字还算敏感,沿着“二十万”一细想,立马想到是在哪儿输的——跟人赌拳赌输的!
  确实是眼前这个秦勉害的没错,不过当时这人是在电视机里,第一回合打赢了比赛,害得他输掉钱不说,还因为窟窿补不上,赌拳这事儿被他哥发现,差点被他哥打死。
  螃蟹的脸僵了一下,在新缇这地方长大,谁是他能惹得起,谁是他惹不起的,那条线在他心里明净儿。
  又看了眼秦勉手中的腕表,半侧过脸招呼身旁小弟:“咱们走。”
  螃蟹领着那些小弟走了,何岭南也急忙跟了上去。
  没招儿,这是一个死胡同,想出去就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凡不是想留这儿闻尿骚味就都得走这条路出去。
  螃蟹和小弟是小跑溜出去的,生怕被什么东西撵上一样。
  何岭南想撵上,奈何撵不上,被人揍了那么半天,浑身疼,哪能像这些半大小伙子溜那么快。
  “等一下。”
  秦勉在身后叫他。
  何岭南头也不回,努力迈开腿走得更快。
  出了小巷,外面有路灯,亮堂不少,何岭南低着头,无意间发现自己黑T恤上都是鞋印子。
  就不该穿黑T恤出门,沾上灰印儿特明显。
  鼻腔里有热烘烘的液体淌下来,抬手抹了抹。
  路灯映亮了手掌上鲜红的血,何岭南眼前一黑,脑子嗡一下,两条腿彻底发软,身不由己地靠上巷子墙壁,顺着墙壁坐到地上。
  他仰起头,趁着手上血没干,赶紧在T恤上蹭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