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庶女后宅苟命日常 第34节
  楚钰芙眉眼含笑,柔声道谢:“谢谢爹。”
  楚老爷能想到的,吴氏心中自然也如明镜一般。看着面前父慈女孝的温情画面,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压得难受,再好的菜吃进嘴里也如同嚼蜡,勉强支撑到半场,便再也坐不住,寻了个由头提前离席。
  走出宴厅,她强撑一整晚的笑容荡然无存,绷起脸快步朝荷风院走去。
  踏入女儿院子,见丫鬟们都在门外廊下守着,她冷着脸问道:“姑娘不是身子不爽利?你们怎么还在外头杵着,不进去伺候?”
  “夫人。”丫鬟们福身后,站在最前面的青弦答道,“是姑娘叫我们出来的,说……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不许我们打扰。”
  吴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扭头吩咐同来的孟妈妈在门口候着,自己推门走进主屋。
  偌大的房里只点着两盏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一股死寂扑面而来。
  吴氏绕过屏风走向床榻。
  昏黄烛影下,楚锦荷仅着一件雪白里衣,直挺挺仰面躺着,乌发凌乱铺散在枕上,眼神空洞地凝视帐顶绣花,听见有人进来,木木转了转眼珠子,扫过母亲身影。
  那张平日里总是精心描画,带着些矜傲气的脸,此刻只剩下惨白、颓废。
  吴氏停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细眉轻轻扬起:“没病就起来,让下人给你弄点吃的。”
  听到这句话,楚锦荷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望着母亲的脸,眼泪大颗大颗涌出,顺着眼角无声下滑。她死死咬着半边唇,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本应是我的……那明明应该是我的……”
  从小到大,诗书礼义,琴棋书画,管家理事,她哪一样不是拔尖的?哪一点输给过那个蠢笨的二妹妹?仅仅因为一步踏错,仅仅因为一时走眼,那本该属于她的锦绣良缘、足以让娘亲扬眉吐气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拱手送与了他人!况且那个他人还不是别人,是自己素来瞧不上的二妹妹!
  凭什么?难道这就是命?深深的绝望化成藤蔓,紧紧缠在她的心脏上,越收越紧,愈来愈痛。
  想必前院里,二妹妹笑得正开心吧?
  泪水很快浸透了攒花软枕,她似哭似笑,抽噎着摇头,原本惨白色的脸涨得通红,鬓角发丝黏在脸侧。
  “没用的……娘,没用的,从小到大,我赢她千百次又如何?她只要赢这一次、这一次就够了!从今往后无论谁提到楚家姑娘,都会想到她吧?爹爹也会更偏心她!娘,女儿让您失望了……女儿没有您的本事,嫁不了高门,也不能给您长脸。”
  吴氏逆着光,半张脸笼在暗影里,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厉色,她扬起手——
  “啪。”
  一声脆响,楚锦荷愣住,抬手捂住脸。
  吴氏微微弯下腰,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将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寒声道:“谁说你输了?”
  “你不会输!更不能输!”
  “娘——”楚锦荷呐呐。
  “给我打起精神,宣威将军夫人一定会是你……也只能是你!”撂下这句话,她松开手,直起腰不再看女儿,转身离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狠狠甩上。
  吴氏走后,屋内重新陷入死寂,过了许久,楚锦荷慢慢爬坐起来,用袖子一点点擦干眼泪,坐到黄铜镜前拿起木梳把头发重新梳整齐。
  昂起头,开口唤道:“青弦,给我取些吃的来。”
  -
  得知裴越平安无事且还立下大功,整个裴家都十分高兴。当日下午黄夫人便去道观还了愿,还恭恭敬敬捐了一百两香油钱。
  回去以后便着手操办起侄儿的亲事,叫丫鬟研墨,亲笔将裴家父辈先人名讳、亲属姓名、土地财产以及官衔,一一在细帖中写清,又把早已备好的许口酒,并八朵大花、八枚银胜头饰、一段鲜亮罗绢,叫媒人抬送到楚家。
  只待楚家回了细帖和礼物,这亲就算彻底定下。
  收到细帖的第二天,恰逢楚老爷休沐,全家人齐聚在云熙堂用早膳,待用得差不多时,吴氏拈起一方素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当着楚老爷的面提起此事。
  “昨儿收到裴家送来的细帖,等过几日得空,我便去找观里道长,给两个孩子合一合八字。”
  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过场,楚老爷点点头:“有劳夫人。”
  坐在下首的楚钰芙,听到‘合八字’三个字,眼睫微微一颤,抬眸看向她。
  接着只听吴氏又道:“芙丫头,你有福气,裴家本就算好的,眼下裴越又升了官,咱们面子上自然也不能差,除了按例备下的日常动用,我寻思着把金马街南那间茶肆,还有库里的紫檀木顶箱柜,酸枝木嵌贝母屏风,一并拿出来给你添妆。”
  此言一出,不仅楚钰芙愣住,就连楚老爷都被吓了一跳,诧异道:“夫人怎如此舍得?”吴氏手里的那几个铺子,数那间茶肆地段最好,她竟舍得给二丫头做添妆?
  吴氏伸手轻推他一把,嗔笑道:“老爷说的是哪里话,给芙丫头做脸面,就是给咱们楚家做脸面!她既叫我一声母亲,我便是要为她好好打算的,哪有做母亲不疼孩子的道理?”
  她抬眼笑着扫过桌上几个姑娘,笑容和煦:“我也不多偏疼谁,荷儿自是不消说,若以后兰丫头也能寻到这般好的人家,该有的嫁妆,我也一样不会短了她。”
  正低头小口喝粥的楚铃兰冷不丁听到嫡母提自己,惊的差点呛到,慌忙放下碗筷站起身,受宠若惊地福福身:“谢谢母亲。”
  楚钰芙目光在父亲脸上停顿一瞬,有飞快瞥过垂着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嫡姐,站起身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朝吴氏盈盈福身:“女儿谢母亲厚爱。”
  楚老爷挥挥手示意她们都坐下,随后在心里盘算片刻,捋捋胡子道:“芙儿出嫁,我便出两千两银子给你做压箱银,另外,城北那间‘瑞昶当铺’也给你,你要好好打理,将来用以傍身。”
  楚钰芙再次站起来福身:“女儿谢谢爹爹。”
  早膳散后,她并未急着回竹玉院,脚步一转往慈寿堂走去。
  魏祖母正在院中水潭边喂鱼,见她来了笑着冲她招手道:“芙儿来了?昨儿我听说裴家派媒人送了细帖来,就猜你今天会来。”
  祖母把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抛进潭里,带着她慢慢往屋里走:“小丫头也长大喽,要嫁人了,往后能陪我的日子就不多喽。”
  楚钰芙挽着她,鼻尖微酸酸,整个楚家里唯一让她有些眷恋的,便是魏祖母了。
  冬日她病着时,祖母常遣杨妈妈去院里看她,关切她有无短缺,春日里乡下庄子孝敬的两罐洋槐蜜,也要硬塞一罐给她。自陆表姐走后,家里几个姊妹,祖母便总多疼惜她一些。
  “祖母快别这么说,嫁人了我也还是祖母的孙女,都在京城里,您想我了或者我想祖母了,套上马车,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见着了!”
  祖母呵呵笑着按她坐在桌畔,问道:“过完细帖,接下来就是小定、大定的礼数,今日早膳,你母亲和你爹爹,可曾提起你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楚钰芙点点头,将早上的情形转述给祖母:“爹爹说要给我两千两压箱银,还有城北的当铺,母亲……母亲说要给我一间茶肆,还有一口紫檀木顶箱柜,一扇酸枝木嵌贝母屏风。”
  “哦?”魏祖母微微挑眉。
  高门嫁女,嫁妆丰厚是常理,但许多贵重物件儿都非一日间可置办来的,往往是从姑娘年幼时便慢慢开始积攒,尤其是一些家具、首饰、衣物、绣品。
  但通常除了日常动用,其他东西都是由各自的身生母亲准备,所以庶出姑娘的嫁妆,总比嫡出姑娘薄得多。
  二丫头说的这两样东西,明显是吴氏一早为自己嫡亲女儿准备的,如今却如此大方地转给了芙丫头,这手笔,还真叫人意外。
  不过,既是吴氏在老爷面前亲口许下的,她自然不便再说什么,转身从床边柜子中取出一只木盒,推到楚钰芙手边,笑道:“这是祖母给你准备的添妆,你拿去,莫要声张。”
  楚钰芙伸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张纸,一张是一千两的银票,另一张是城北一间一进小院子的房契。
  她刚平复下去的酸涩感瞬间再次涌上鼻尖:“谢谢祖母——”
  魏祖母只是慈爱地笑笑:“在后宅里讨生活有诸多不易,手里总要有些银子,有些自己能做主的产业,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踏实舒服些。”
  离开慈寿堂时已是日上三竿,天空湛蓝如洗,春风轻抚,楚钰芙在院门口停住脚步,低头盯着手中木盒呆站在原地。
  蓝珠问道:“姑娘怎么了?是盒子太沉了?让我抱着吧。”
  楚钰芙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
  太顺了……这一切,顺利到不像真的,顺利的,让人有些心慌。
  -
  四月的京城笼罩在连绵雨雾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水汽。
  初六这日,楚老爷奉旨离京,冒雨前往临州巡查漕运河道。
  而两日后的初八乃佛诞日,按照惯例,魏老太太也要离京到郊外的万寿寺去上香祈福,并计划在寺中清修两三日,等过了佛诞再回府。
  母子二人一为公务,一为礼佛,在同一天启程。
  吴氏站在府邸门前,目送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碾着水花消失在长街尽头,面上笑容淡去,偏头对孟妈妈道:“备车。”
  孟妈妈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吩咐下去:“备车,夫人要去玄妙观。”
  半个时辰后,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郊外玄妙观门前。
  玄妙观香火鼎盛,乃京城最灵验的道观,今日细雨迷蒙,道观少了些许烟火更显幽深,吴氏扶着孟妈妈的手下了车,主仆二人撑起油纸伞,脚踏石阶步入观内。
  吴氏进到三清殿内,在神像面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礼。孟妈妈则放轻脚步,转身走向看殿的道童,低声道:“烦请通禀玉泉道长,我家夫人有事相询,想请道长起一卦。”
  道童稽首:“师父在后院,请随我来。”
  孟妈妈上前搀起吴氏,两人跟在道童身后,穿过竹林小径,来到后院。
  只见一位须发半白,身穿青色道袍的老道,正独自坐在廊下棋盘前下棋。听见脚步声,玉泉道长抬头微微一笑:“夫人好久不见,请坐。”
  随即挥挥手,道童躬身退下。
  吴氏坐在棋盘对面,没有多余的寒暄,她直接从袖中取出两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放在棋盘上轻轻推过去,淡淡道。
  “劳烦道长看看,这两人的八字,是否相合。”话音落下,孟妈妈适时地从荷包中拿出两锭金子,无声按在棋盘一角。
  道长笑笑,仔细看了看纸上八字,站起身走到廊下修竹旁,折下三片叶子回到棋盘旁,手指一松,叶子悠悠飘落棋盘上,他道:“夫人心中,可觉得他们合适?”
  吴氏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尚可。”
  道人低头,目光落在棋盘之上,道:“以此二人命格,再结合卦象来看:官杀克身逢比劫,刑冲暗伏祸患藏啊。二人若强行缔缘,非但难以琴瑟和鸣,反恐成‘劫财损寿’之局,刑克六亲,家宅难安。”
  吴氏点点头,抬手取回其中一张纸,又从袖中拿出另一张提前备好的红纸:“那烦请道长再看看,这个八字与留下的这个八字又是否相合?”
  道人再度抛起叶子,捋捋胡须,微微颔首:“此乃,官印相生化凶煞,土金毓秀家宅宁之上吉配,若喜结连理,男主得贤妻化解官杀凶危,可保平安顺遂,女主得贵夫荣显门庭,福泽绵长。”
  吴氏满意一笑,微微扬起下颌:“那便请道长将两方批语,详细写下吧。”
  半炷香后,主仆二人登车离开玄妙观。
  马车上,孟妈妈拿出干净手帕为吴氏擦净袖口上沾染的雨水,略带忧虑道:“夫人,这当真行得通?且不说老爷那里,裴家可愿意?”
  “裴家为何不愿?论容貌才华荷儿那点不强过二丫头百倍?裴家又不傻,为何不愿拿鱼目换明珠?”
  吴氏说完,又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手中批语里的‘可保平安顺遂’六个字:“你可知道裴家最看重的,便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文内民俗仿宋,但一切其他专业知识,全是我结合度娘胡扯的,一切为剧情服务,勿要认真啊~~~
  第49章
  城门口,楚家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让马儿往道旁让去。吴氏感觉到马车停了,撩起车帘一角,只见一辆悬着‘信’字灯笼的马车正擦肩而过,往郊外驶去。
  车轮辘辘,碾过出城的官道,离城门越远道路越泥泞,半刻钟之后,马车终于停到了玄妙观门前。两个丫鬟率先跳下车,一个在门帘处撑起油纸伞,另一个摆好脚凳,将沈澜筝搀下车。
  冰凉雨水噼噼啪啪敲在伞面上,声音密集且沉闷。走进道观大门,撑伞丫鬟不由自主地将嗓音放轻:“夫人慢些,小心脚下路滑……都说玄妙观灵验,这里的道长算卦更是出名的准,等下夫人要不要也求一卦问问?”
  昏暗天光下,沈澜筝脸色显得有些疲惫,她摇摇头:“不必了,心若至诚,自有感应,拜拜便好。”
  此行与其说是出来拜神,不如说是出来散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