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叶焕想着若是以往,他带着对她恨意还能与她相抗,可如今发现当年云州真相极大可能并非如他此前所想,他反倒没了底气。
其实也不止这一回事,叶焕虽心有冷厉,但对的主要还是他认为的不公不法之事,平日里大家说他如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也并非全是他装出来的,毕竟眉宇间独有的温良是与心相连,自内里散发出来的。
再加上或许有前些日子的相处和了解,所以如今他回想起此前对李然依的多番心思和下的黑手,自觉有些汗颜。
不过事情还未有定论,他也不会完全放下戒心,而且就算李然依真的与云州一事无关,可他们暗里的党派之间的较量还在。
李然依刚才神伤,又赶了一天路,现下确是没什么胃口,刚一提起筷子就叹气放了下去。
叶焕看在眼里,不禁一问:“殿下可是累了?”
李然依垂眸再看向了窗外天空:“是有些吧。”
叶焕从袖兜中拿出一块由黄皮纸包裹着的像方糖一样的东西:“殿下不如试试这个?”
李然依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叶焕:“是山楂糖,开胃用的。”
见李然依迟疑,他又补充道:“是家中表妹做的,殿下放心。”
“表妹?你家表妹会得还挺多,记得上次驸马送来的安神蜜酿也是表妹做的。”李然依回笑着打趣着,酸溜溜的。
叶焕自是听不出,他反是笑了笑,解释道:“表妹喜好读些医书,又担心臣一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就为臣备了许多能调养身子的吃食,臣也一直觉得这糖好吃,所以便一直在身上备着。”
李然依表现得漫不经心回声“哦”,但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桌上山楂糖。
见叶焕去拿,她又忙收回视线,瞥到另一边去。
但闻耳恻温声起:“殿下试一试?”
第31章 第 31 章
叶焕将包裹在糖外面的糖纸轻轻剥去, 然后将糖捧在掌心,伸过去放到李然依面前。
他再轻声唤:“殿下?”
李然依转身看他,眼尾娇俏, 目光柔柔,被他劝动, 但却又嘴硬:“既然是驸马好心, 那本宫也不好拂了驸马心意才是。”
她一把拿过糖, 含到了嘴里。
晓柔在旁边看着,抿唇垂眸,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糖是软的, 轻轻一咬就能咬开糖身, 这糖是由山楂和糖浆混合而制, 味道在嘴中化开,又酸又甜,但甜不腻人, 酸不涩人, 正如糖葫芦那样,中和得正好。
李然依一吃下去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食欲也似乎一下跟着好了些。
她唇角不禁扬了扬:这糖味道果真不错, 难怪叶焕会随身带着。
叶焕看着眼角也不禁带上笑意。
他柔声问:“殿下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李然依品着酸甜味,乖乖的:“嗯。”
她赞道:“驸马的表妹当真是多才的女郎。”
叶焕垂眸浅笑。
李然依又突然问:“听闻驸马以前曾在云州生活过一段时日, 那现下表妹可是在云州?”
叶焕:“是。”
李然依客套道:“为何不将她接来安京住?这样, 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是也能好好照顾妹妹一点?”
叶焕听后神色却是落寞下去,片刻才重新含笑道:“她喜清净, 又对医学有兴趣, 云州住宅地广,刚好可以养些药草, 这样她研究起来也方便。”
李然依若有所思:“哦,原来是这样。”
此后时间,两人用膳无言,房内安静,便是碗箸间都没有碰撞的声音发出,直到侍女来收拾时,才听见驿站外,远处扎营地兵士发出的谈笑声。
李然依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晓柔见状询问:“殿下可是觉得他们太吵闹了?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一声。”
“不用。”李然依叫住她。
她柔声道:“赶了一天路,他们想聊聊天放松就随他们吧,不误了正事就行。”
晓柔欠身:“是,那奴婢再去和丁典军说一声,也正好对对明日的行程。”
李然依没有回身,只应了声嗯,晓柔便去做了。
丁敬山,新上任的公主府典军,也是自李然依建府时就跟着的老人了。
只是上一个同为公主府出来的典军马辉,如今却是早已因为谋逆罪身首异处了。
李然依不禁自嘲一笑,眼神黯淡下来。
山野清幽,蝉鸣吱吱。
李然依看向远处山麓,许是也觉得闷了,轻声道:“驸马可愿出去走走?”
——
月色如水,洒落在林间,微风轻拂,草木摇曳,银光斑驳点点。
李然依带着一小队禁军和叶焕一起漫步在山间小道上,但他们行的并不远,也就在离驻军大营约莫有个十余丈的位置停了下来,隐约的,还能听见后面营内兵士的声音。
许是时辰更晚了些,夜幕黑色加深,现下天上反是能见到零散的星光了,如璀璨明珠,点缀在夜空。
李然依望着黑夜不语,叶焕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看在眼里,也明白她今夜应是有心事。
平日里明艳傲气的女郎,此时也染上了些许消沉之意。
其实早在屋中叶焕便感觉出来了,但他如今也只是默然看了几眼,便扭头同她一起望向了夜空。
过了半响,突闻李然依道:“驸马可曾听过一个传说?说人死之后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继续在天上守护在世亲人。”
叶焕收回视线转看向她:“听过。”
李然依:“那驸马可觉得是真的?”
叶焕一笑:“到底只是传说,臣也拿不准,但若能给在世之人许以慰藉,那么是真是假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李然依垂眸淡笑,又自答:“兴许是真的吧,先帝先后是真的在天上护佑着我,所以本宫才能让在暗藏祸心的人的手下接二连三的逃过一劫又一劫。”
叶焕俯首微忖。
李然依回想起往日种种,脑海里突然浮现她在宫中俯首哀嚎的场景。
红眼挂泪,额间青紫。
她又冷下脸,冷冷道:“可惜护得也不是那般好。”
她浅叹:“有时挺纠结的,本宫想本宫的父皇母后能化作星星在天上护佑我,但本宫又不想有些人也能因此成为一颗明星。”
“那些人怎么配?”
她狠厉:“他们只配埋在土里!腐烂,发臭!怎能让他们悬于天上,看遍人间美景呢?”
说完,李然依又带起笑,转身对叶焕,悠然道:“驸马,你说是不是?”
——
“给我仔细找!一个能藏身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是!”
燕云两州交界处,江淮拿着剑,按着胸前伤口,借着夜色躲在了一处山间古树后。
身后拿着火把、砍着杂草找他的,是燕王豢养的私兵。
前两日他本想跟着王添平去查燕王私兵的驻地,没想到在半道上被人发现,王添平便派人一路追杀他至此。
这些天他已经接连又打又甩了几波人了,但因体力不敌,加上敌众我寡,如今终是挂了彩,被逼到了山林中藏匿。
今夜又是十五,月亮正圆,那帮人又搜得这样紧,听着周边焦躁的搜寻声,他心想:在这样下去恐怕一会儿就要藏不住了……
可是哪怕再坚持一阵,等翻了这座山,甩了这队人,也许就好了……
——
驿站外,叶焕被李然依突然间的发问怔住,一瞬间还以为是李然依得知了他也曾参与过行刺的消息,在这里敲打他,后来反应过来才觉得应是不可能。
好在叶焕喜怒不形于色,能应对自如道:“是吧。其实臣还听过另一个传说——只有身前从善者逝后,才可化为天上繁星,观览世间美景,普照亲人前路;至于为恶者,自然只能遭受阎罗审判,囚于昏暗之中,遍历惩罚。”
他目光淡淡却又微亮,似星月面对着身前之人:“所以殿下也不必忧心,善恶终有报,而且,就算苍天不评,世人也会评,人既生于世,有心中的那杆秤不就够了吗?若总想到幽冥飘忽之事,或许也只是徒增烦恼,不是么?”
身侧之人声润如水,柔和地激荡在李然依心间,李然依微仰头望着他,清风微拂,那人萧萧肃肃,淡静如竹。
李然依扬唇,眼波盈盈,媚而生春:“驸马是在开解我?”
叶焕微笑垂眸:“不敢,这不过是微臣自己的想法,但若能帮到殿下,那也是极好的。”
李然依摄政这些年,朝中大致对她分为三派,支持、中立和反对,反对党的声量虽不那么高,但终归是有的,其中有不怕死的,多像林睿那样直接当堂骂她,毫无委婉语气;而至于她自己党下的,又多奉承她,期间她提出的许多想法,纵有不妥,他们也只是来来回回的绕着和她说。
像今日叶焕这般,敢当面直说她行事有不妥而又能让她听得进去的倒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