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他思量再三,终是道:“不必那么麻烦,只是山西老宅那边近来事务繁杂,加上清明将至,我打算带着夫人和瑄儿回去住段时日,你护好小瓷便是。”
此言一出,除了谢枕川,其余三人脸上皆是震惊。
谢枕川自然是敬佩于老丈人的敏锐和前瞻,但梨瓷便有些委屈了,“爹爹,你们要回去了么,怎么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周澄筠和梨瑄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原因,梨家到底是商贾,又树大招风,纵然有谢枕川在前边撑着,也难免有人借题发挥,与其留在京城当活靶子,不如暂避锋芒,待时局定了,再回京也不迟。至少山西那边梨家耕耘多年,只要京城风云未定,任谁也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周澄筠轻抚着女儿发顶,柔声解释,“不是有意隐瞒,是小瓷先前在庄子上养病,这才没来得及说的。”
谢枕川也与梨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这确是最稳妥的安排,梨家暂离是非之地,他才能放开手脚周旋。
好容易才和家人团聚,转眼又是分别,梨瓷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碗里的粥,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梨瑄最见不得妹妹哭,忙不迭哄道:“等到了山西,差不多正好是夏日,香梨和骏枣也熟了,届时哥哥差人给你们送些,专挑向阳枝头结的。”
谢枕川也取出素帕替梨瓷拭泪,温声劝道:“京城还有些事未了,再过些时日,我陪阿瓷一道返乡可好?”
梨瓷这才发现全家人都在哄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眼泪,点了点头,“那爹爹你们先回去,路上当心。”
她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一桩事来,不放心地嘱咐,“记得把恕瑾哥哥的名字也记进族谱呀!”
梨固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自己年纪大了,什么场面没见过,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了。
这合适吗?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谢枕川,却见这位贤婿淡定又配合地颔首,似乎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荣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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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梨府皆在忙着话别和收拾行囊,入了夜,梨瓷才从母亲房中出来,往东院走。
谢枕川在院墙的垂花门处等她,两人牵着手,一同慢慢走。
今夜谢枕川步履格外沉缓,梨瓷不知不觉竟然走在了前头。
她有些疑惑地回眸,拉了拉他的手,“恕瑾哥哥可是有心事?”
谢枕川今日又得了些消息,此刻便同她商量,“圣上病重,我恐怕要回朝了。”
梨瓷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恕瑾哥哥去忙便是。”
谢枕川望着廊外渐浓的夜色。褚萧和近日行事越发狠戾,裁撤了不少朝堂上反对他的官员,不仅如此,王丘与岑子民还联手推动京城三大营换将,虽然人选还未定,但是以褚萧和的行事作风,双方迟早要兵刃相向,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梨府虽然有些仆从,但是没有府兵,如何挡得住真刀真枪?
“阿瓷,”谢枕川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骤然收紧,“你不是舍不得爹娘么,不若你先随岳父返乡,我派人护送,待此间事了,我再来山西陪你。”
“不要,”梨瓷早已经看出他要做危险的事情,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就要留在京城陪你。”
谢枕川呼吸一滞,只这一句话,便已经胜过这世间所有甜言蜜语。
“……好。”
他语气无奈,可唇边的弧度却又像是晃动的风。
谢枕川沉吟片刻,又说出另一个打算来,“那阿瓷可愿随我回长公主府,或是信国公府?”
话音未落,他已经皱起眉头,心底也生出忐忑。
这两地皆配有精兵强将,哪怕自己不在,也能够护她周全,最好是长公主府,毕竟是皇亲,母亲也喜欢她,断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他的阿瓷,分明应该是自由的。
廊下灯笼在晚风里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很快,梨瓷便说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那就回信国公府吧。”
谢枕川眸光微动,梨瓷却仰着脸看他,眉眼弯弯,“恕瑾哥哥不是说你的父亲还在生气么,父子哪有隔夜仇,总是要把老人家哄好才是。”
第114章 拜帖
◎这儿子上门给老子递拜帖,说出去都新鲜。◎
送走梨家人后,谢枕川先回了一趟信国公府。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依旧威严,只是不同于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梨家,信国公府这段时日那叫一个压抑沉闷,以往隔三差五的还要办一次家宴,可自从信国公把世子赶出府后,长公主也不回来了,国公爷的心情便也可想而知。
老门房远远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睛骤然一亮,张口便道:“世——”
剩下的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又想起国公爷的吩咐,愁眉苦脸地闭上了嘴。
谢枕川也不为难他,竟然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递了过去。
老门房接过帖子,脸色更苦了:这儿子上门给老子递拜帖,说出去都新鲜。
但他也不敢耽误事儿,赶紧弓着身子入内通禀。
信国公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逆子的拜帖长什么样子,此刻捏着那张纸,差点没当场撕了,“他还敢回来?!”
老门房试探着道:“那怎么办,世——谢大人还在门外候着呢。”
“狗屁的谢大人!”信国公怒极反笑,猛地拍案而起,在厅内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咬牙道:“还不快让他给我滚进来!”
“好嘞。”见国公爷松了口,老门房立刻长舒一口气,腿脚麻利地去请人去了。
父子俩的关系本就生疏,因着入赘一事,久别重逢,竟同仇敌差不多。
谢枕川踏进房门时,信国公已经端坐在主位上,面容冷峻如铁。
谢枕川亦不轻慢,端端正正行了拜礼,“孩儿见过父亲。”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听见他说话,信国公就一阵窝火,“我哪里当得起谢大人这一声‘父亲’,外边的人都不知道你是要姓谢还是要姓梨呢。”
……
满室寂静,惟有谢枕川从容不迫答道:“父亲多虑了,自然是姓谢的。”
为免将父亲气死,他还是不要说出阿瓷更喜欢自己姓谢,不让自己改姓的这件小事了。
信国公面色稍霁,冷哼一声道:“那你今日回府,可是想通了?”
谢枕川避而不答,只是道:“孩儿昨夜接到了圣上密诏。”
提及朝政,信国公便也神色一肃,“是为何事?”
“圣上似乎已经察觉王党心思,命我提前还朝。”
“早该如此,”信国公嗤道:“朝中大员,我还未见过同你一般松懈的。”
谢枕川没说话。
从前他亦如此认为,是以出仕六年以来从未休沐,夜以继日,案牍劳形,直至遇见阿瓷,方知人生还有另一种意义。
信国公只当他默认了,又愤愤道:“话又说回来,既要你收拾烂摊子,总该给些好处吧?”
谢枕川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兵部奏请商议三大营换将,明日便要议定此事,圣上有意令我兼任三千营提督。”
信国公迫不及待问道:“另两营呢?”
谢枕川自是微微一笑,“自然是王丘和岑子民的人。”
这回轮到信国公沉默了。
京师三大营,自然是以五军营为首,麾下均为各行省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人数业远胜于其他两营;其次便是掌管火器的神机营,最末才是由三千骑兵组成的三千营。
他当年便是率五军营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轮到儿子时,便只得一个三千营了。
思及此,他不由得痛心疾首道:“你当时若是听我一言,与岑家女儿结亲,何至于此?”
谢枕川不慌不忙道:“岑家今日如此胆大包天,可见其狼子野心,父亲当真以为,自己喂得饱他们的野心?”
信国公又沉默了。
岑子民虽然曾是他的老部下,可是人心易变,官场沉浮,当年的忠勇之士,如今在想什么,他的确不知。
但他也不愿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强撑着道:“……那也总比你现在这般模样好,你可知道外边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
谢枕川自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心怀嫉妒之人,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
信国公又被他气到了,“你到底作何打算,难道今日回府,就是为了把我气死?”
“父亲言重了,”谢枕川正色道:“孩儿今日回府,的确有事相求。”
信国公抬眼,“何事?”
“您当年解甲退隐,如今圣上又将兵权交还谢家,绝非出于信任,”谢枕川眸色微沉,“孩儿此次还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自然是不惧生死的,但若是关乎儿孙,便不一样了,饶是身经百战的信国公,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谢枕川继续道:“孩儿已经令人将梨家人送离京城,惟有阿瓷……孩儿想带她回府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