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只是今夜是一时兴起,未曾提前与谢枕川约好,梨瓷立在东墙下踌躇,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吸引他的注意来与自己相见。
  她想了半天,总算是心生一计,试探地“布谷、布谷”了两声。
  她原本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未来得及叹气,花窗处很快便透出了人影。
  “恕瑾哥哥!”她惊喜地喊出声,又努力地压低了声音,“你怎的知道是我呀?”
  谢枕川微微一笑,也像她一样压低声音道:“我一听便知道了。”
  毕竟没有哪家的布谷鸟会大晚上地啼鸣。
  梨瓷扬起脑袋,开心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花窗那边的人喉结微动,低低溢出一声轻笑来,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声线却又清润如月下一泠清泉。
  谢枕川按下翻墙揉她发顶的冲动,应了声“是”。
  梨瓷透过花窗上的纹路看他,神色又认真起来,“我今天试了恕瑾哥哥送来的凤冠霞帔。”
  “可还称心?”
  “好看极了,就是凤冠太重,压得脖子酸。”
  梨瓷掰着手指,悄悄隐瞒自己长胖了、穿不下喜服的窘迫。
  谢枕川早有准备,“今日这个是实心的,另备了一顶镂空的凤冠,成婚那日用,便没那么重了。”
  梨瓷连连点头,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没用晚膳?”谢枕川关心道:“是胃口不好么?”
  梨瓷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又赶紧点了点头。
  “我替你诊脉看看?”
  谢枕川说着,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花窗,银白的月光落于其上,像是白玉一样漂亮。
  梨瓷微微睁眼,望着那只玉雕似的手,结结巴巴地拒绝道:“不、不是什么大毛病,过几日便好了。”
  谢枕川虽不放心,却也并未勉强,又凭空变出一块小小的桂花糕来,透过花窗间隙递了过去。
  梨瓷咽了咽口水,用尽全身力气拒绝,“不、不必了。”
  谢枕川眸光一暗,一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濯影司指挥使,此刻却莫名心慌起来。
  听闻有些人在成婚前,会莫名烦躁、害怕,影响食欲、睡眠不说,严重者甚至想要逃避亲事。
  他不由得心生担忧,阿瓷不会想要反悔,不和自己成亲了吧?
  他并未掩藏此刻心绪,垂着眼眸,一脸黯然,月光筛不过浓密的长睫,在清俊的面容上投下淡淡阴影。
  梨瓷察觉到他情绪不好,犹豫片刻,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拉了拉,“恕瑾哥哥,你怎么了?”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谢枕川这才心下稍安,留意到她方才并未提及喜服,便轻声问道:“可是喜服不合心意?换了也无妨。”
  “不是的,”梨瓷急声打断他的话,脸颊却漫上了一片绯云,“我很喜欢。”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恨不得湮没在虫鸣声中,“只是我长胖了,穿不大上。”
  谢枕川先是一怔,这才明白她不用晚膳的原因,轻笑出声,又低声道:“凑过来。”
  梨瓷听话地踮脚,将脸也凑了上去。
  谢枕川隔着花窗,极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是我的错。”
  他变着法儿地安慰她,“这喜服是按照半年前的尺寸做的,所以才穿不上,阿瓷不必担忧。而且不光你穿不上,连我的也穿不上,已经令人去改了。”
  这也不算是胡说八道,毕竟他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哪里胖了。
  梨瓷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枕川顺手将那一小块桂花糕也塞了过去,“蘸了一点点糖桂花,要不要试试看?”
  梨瓷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子。
  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下这块小小的桂花糕,绵密细腻的糕体在唇齿间散开,甜香混着夜露清气,教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夜,自己禁食饿得受不了了的时候,他亲手为自己盛的那一碗碧涧羹。
  梨瓷吃完了糕点,没忍住问出了先前哥哥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恕瑾哥哥,你为何会答应我入赘呀?”
  月光如水,谢枕川的眉眼被描摹得愈发清隽,那双凤眸微微上扬,平添几分惑人的意味。
  他伸出食指,轻轻拂去她唇边沾着的一点碎屑,又旁若无人地舔食干净,这才道:“你要招赘,我自然便入赘了。”
  一时无人说话,梨瓷颊边那抹绯色早已蔓延至颈间,浸透了动人的红晕。
  院间梧桐疏影摇曳生姿,东墙篱笆上垂落的夕颜花串盛着盈盈月华,夜风拂过,暗香浮动,一切都美好得如梦似幻。
  第101章 大婚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执起红绸的另一端。◎
  虽然并未广发请柬,但这样张扬的声势,谢枕川要入赘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
  起初,众人还是将信将疑,可是听闻消息是朱雀大街传出来的,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又没有多长一脑袋,谁会拿濯影司指挥使的名头开玩笑?更何况流言愈演愈烈却无人制止,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大家不禁肆意猜测起来,梨府搬来朱雀大街已有月余,平日里从未走动过的邻居此刻也纷纷登门拜访。
  户部王侍郎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当天便亲自登门,赠了一座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籽料送子观音像。
  梨固自然不是贪财之人,但毕竟只是富商,不敢轻易拂了王侍郎的颜面,何况他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自己与谢大人早有交情,早知谢大人和令爱这桩佳话,甚至连两人婚书都是他亲自经办的。
  他也摸不准这人说话几分真几分假,只得暂且收下这份烫手山芋,转身拿去东院询问谢枕川的意见。
  “好大的手笔,”谢枕川打量一眼这羊脂玉籽料的成色,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伯父不必忧心,寻常贺礼按例登记便是。至于这些特别贵重…届时我再亲自派人处理。”
  梨固立刻就懂了,依言吩咐下去,只是又提起另一桩心事,“成亲那日的宴席……”
  照理来说,这些人都送礼了,届时登门赴宴,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吧?
  这不该来的要来,还有那该来的呢,嘉宁长公主和信国公那里,又该是个什么章程?
  梨固虽未挑明,谢枕川已经知道了他的担忧。
  这两日信国公府屡次派人前来“请”他回府,让他“不要在外丢人现眼”,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父亲虽然还在气头上,好在母亲松了口,成亲那日会来赴宴,给两人应有的体面。
  他此刻便沉定道:“家父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只有家母赴宴。至于其余登门的宾客,届时我同伯父一同迎候便是。”
  见谢枕川已将诸事安排妥当,梨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个女婿半个儿”,甚至觉得谢枕川比自己那个好大儿还顶用多了,成亲那日有他镇着场子,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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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的功夫晃眼便过了,正值春夏之交,阴雨连绵,街巷草木皆蒙着一层湿意,偏生四月初二这一日转了晴,庭中花叶沐着晨光,枝头雀鸟清啼,一片日丽风清,熙和明快。
  因是赘婚的缘故,便不必迎亲了,繁琐的流程也简化了不少,梨固和新女婿喜气洋洋站在府门处迎宾,庭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带上了大红花,好不喜庆。
  谢枕川一袭大红喜袍立于石阶之上,难得见他着如此艳丽颜色,更衬得他姿容如玉,面容如琢,这般风采,哪里似入赘的姑爷,倒像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所立之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拂过的风、融融的光,无不可以入画。
  梨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与谢家交好的自然要前来道贺,政敌更是要赶着来看热闹。
  如今的浙江布政使舒义,因与新任的礼部侍郎交接未完,尚未赴任,今日便不请自来登门赴宴了。
  上次谢枕川在金銮殿上阻他升迁路,事后自然有人将风吹到了他耳中,此刻登门,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他送来贺礼,说了些恭贺新婚之类的场面话,便忍不住讥讽道:“谢大人赘入了梨家的门,自然是不缺银子,可也要体谅一下咱们底下人的难处,莫要欺人太甚。”
  谢枕川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你我都不缺银子,与其体谅你的难处,更应周恤社稷苍生的死活。”
  说罢,他便侧眸朝一旁登记贺礼的账房道:“不知舒大人送了什么?我日后也好还礼。”
  那账房先生大声唱道:“辑里湖丝一匹、景泰蓝花瓶一对。”
  “舒大人倒是事事当先,还未到任,便已得了辑里湖丝赠礼,”谢枕川又淡淡瞥他一眼,“还是我误会了,其实是令堂的家底厚,亦或是令郎入赘了好人家?”
  舒义被他这话说气急,但是自己理亏在先,又知道谢枕川惯来能言善辩,不敢反驳,只得硬挤出一个笑来解释道:“谢大人误会了,这辑里湖丝乃是下官受首辅大人的请托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