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两个人转过来看着,梨瑄面前扶着门框站稳,拂去额上一片落叶,干笑道:“路过,不小心没站稳。”
  周澄筠与梨瑄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涛骇浪——那可是当朝长公主与信国公之子,手握重权的濯影司指挥使,他便是假意入赘,梨家庙小,如何盛得下这尊大佛?
  但看着梨瓷眸中的甜意,众人一时又不忍心戳破了,总归是先婉拒了谢徵的提亲,而后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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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徵有些憾然地告辞,退出府门。
  他虽被拒绝,但也不恼,梨家虽是商贾,却并非爱慕虚荣、攀附权贵之人,只是心疼小瓷罢了,只要自己拿出足够的诚意,终有一日能够打动他们。
  他朝翰林院的方向前去,却忽然在月柳桥上看到了一身布衣、缓步而来的濯影司指挥使,莫说车驾了,身旁连个随侍都没有。
  谢徵心中虽然惊讶,却也迅速镇定下来,行礼道:“下官见过谢大人。”
  谢枕川亦是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谢徵今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便知他来访梨府所谓何事。
  他抬手示意谢徵免礼,语气却透着一丝凉意,“谢编修今日不在翰林院中修书,竟有闲暇访友?”
  谢徵连忙解释道:“下官确是忙了一上午,实在是趁着午膳的间隙,才抽空前来拜访的。”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大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呵,倒还盘问起我来了。
  都是阿瓷心软好说话,才让这厮如今还心存侥幸。
  谢枕川心中醋意翻涌,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我昨日辞官,如今正告假在家中休养,不必叫我大人。”
  谢徵自然听闻了谢枕川昨日不满应天帝包庇王党科举舞弊罪行,当众辞官之事,但是毕竟圣上尚未应允,他也着实敬重谢枕川的风骨,便道:“谢大人言重了。”
  谢枕川微微勾了勾唇角,又慢悠悠吐出一句,“以后也未必姓谢。”
  谢徵却脸色骤变,“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枕川见他这般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姿态闲散,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阿瓷未同你说么,我今日便是登门来议入赘之事。”
  “入……赘?”谢徵如闻惊雷,甚至语无伦次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如此妄自菲薄,自轻自贱。你这样,日后如何面对朝中同僚,又如何对得起族亲父母?”
  谢枕川挑眉望他一眼,并未答话。
  他身量修长,自然不止七尺,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徵,不过着了身鸦青色兼丝布交领直裰,却依旧清湛矜贵,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谢徵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只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家世门第比不过谢枕川,对小瓷的爱却是独一无二,无人能及,可如今看来,他似乎每一处都输得彻彻底底。
  他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口中喃喃道:“你定是骗她的,定是…”
  谢枕川已经转身离去,唯有泛着冷意的嗓音随风悠悠飘来,“是谢编修在骗自己罢。”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又修了文,主要是92、94章关于长公主的反应的部分,应该会更顺畅合理一点,不影响阅读。
  第96章 婚书
  ◎凡招婿,须凭媒妁,明立婚书。◎
  朱漆如意门上的黄铜门环不疾不徐叩响了三声,门房探出头来,发现是一个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凡的年轻公子,容貌比方才登门的探花郎还要俊逸几分。
  莫非是未来的姑爷?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敢问公子贵姓,是与我家哪位主人有约好?”
  原先与门房交涉,大多由南玄代劳,也不怪他认不出人。
  “免贵姓谢,”谢枕川语气从容,却只差未将“赘婿”二字写在脸上了,“是应梨姑娘之约,登门来议入赘之事。”
  门房虽然不知真假,但见这位谢公子容貌,便已经信了八分了,立刻殷勤道:“还请谢公子在此处稍候片刻,小的这便去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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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赵伯的脑子比门房灵光,听闻了一位谢家公子登门的消息,立刻便猜出了那是谢大人,连忙去禀告了老爷。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厅堂,除了梨瓷,俱是面面相觑。
  梨瑄是见识过谢枕川的阴险狡诈的,第一个不信他会心甘情愿入赘,不由得阴暗道:“先前为了破案,这位谢大人便能假扮‘谢徵’潜入外祖府上,这回竟然要自降身份入赘,也不知背地里有什么阴谋。”
  梨固的消息灵通些,已经知道了谢枕川昨日在金銮殿上当众辞官之事,觉得儿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做声。
  梨瑄很快又有了新的猜测,“难不成是国库空虚,惦记上了咱家的家产?”
  见女儿因这句话,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周澄筠便打断了他,“别胡说。”
  梨固也瞪了儿子一眼,“便是抄家,也须得有个由头,何况哪有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
  梨瓷扁着嘴巴,难得主动地捍卫起自己还未过门的夫婿来,“恕瑾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还没过门呢,这一口一个“哥哥”的,叫得比自己这个嫡亲的兄长还亲近几分。
  梨瑄被妹妹的“胳膊肘”重击了一下,忍住心中酸涩,问道:“那他可曾同你说过,为何忽然就同意入赘了呢?”
  谢枕川的确不曾说过,梨瓷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此刻便顺着哥哥的话仔细想了想,最后决定归功于自己,认真道:“早在应天府时,我便孜孜不倦、殚精竭力说服他入赘了,一定是我的诚意打动了他,如今想通了,也是自然。”
  梨瑄差点没笑出来,“这俩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梨固一边听着儿女的嘴仗,一边看向自己的妻子,“还是请夫人拿个主意吧。”
  周澄筠方才在院子里与女儿私话时,便想过了此事,“若是阿瓷不喜欢,便是千好万好,我也不会允的。只是阿瓷的确喜欢……何况这位谢公子,除了门第太高、权势太重,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
  身为女子,她的直觉比梨固和梨瑄都要敏锐,不管有什么隐情,能让这位谢大人摒弃世俗偏见自甘入赘,最终都只是一个原因——他甚悦阿瓷。
  梨固看了看女儿,她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眼神游移,不由自主地便瞥向了窗外,似乎在打量有无谢枕川的身影。
  他了然道:“那就请这位谢大人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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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内,梨家父母坐在主座上,梨瑄坐在右手,请谢枕川在左侧入座。
  三堂会审之事,谢枕川经历得不少,不过落在自己头上,还是第一次。
  谢枕川从容落座,目光不经意流转,最后落在厅堂一侧的十二扇金丝檀木双面绣山水画屏上,屏风底座露出一小片绣着绿萼梅的织金锦裙摆来,他眸中便也浮现些许笑意。
  梨固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便说了句万用开场白,“谢大人今日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枕川语气恭谨,已经换了称谓,“伯父言重了,在下今日登门,是与阿瓷约好来议入赘之事,伯父这般称谓,实在是折煞了。”
  梨固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多识广、心思通透,见他这样说话,便知此事可议了。
  他抬手让下人奉茶,一边仔细打量他神色,一边不露声色问道:“不知谢大人今日前来,长公主殿下和信国公如何作想?”
  “不怕伯父笑话,”谢枕川坦然道:“自然是想打断我的腿。”
  屏风后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梨固轻咳一声,那动静总算是不甘不愿地消停下来。
  梨固和周澄筠还算镇静,梨瑄却是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忍住笑。
  周澄筠也仔细将谢枕川打量一番,观他眉目间有倦色,眼下隐有乌青,多半是昨夜与家中争执未得好眠。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气度卓然,虽换作寻常布衣,仍掩不住那一身清贵风骨,丰神俊朗。
  谢枕川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些许无奈和恳切来,“后来又在祠堂跪了一夜,幸得母亲准予,私放我出府,玉成其美。”
  听闻长公主殿下已经准予,梨固心中便有数了,他乐呵呵道:“若是贤侄已经明了心意,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这婚书的内容,便由你和阿瓷自行商定,我们作长辈的,便依‘六礼’的章程为你们操持周全,可好?”
  谢枕川自是从善如流,“多谢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被父亲和娘亲拉出厅堂时,梨瑄还未回过神来,“不是,爹,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
  周澄筠面色柔和,脚下却是不停,走得更快了些,“怎的,你还想留下来,替你妹妹商量婚书上的聘礼?”
  “那也不是不行,”梨瑄转念道:“我好歹也在生意场上练就了几分议价的本事,怎么能轻易便宜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