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梨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忽略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然而很快,他就遭遇了比侧风更大的冲击。
  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那高挑的男子手掌可疑地停留在女子胸前,而他的妹妹竟浑然不觉,双手还捧着对方的脸颊。
  他立刻忘了自己的腿伤,健步如飞地冲上前去,大喝一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梨瓷闻声抬头,将手举得更高了些,笑靥如花道:“哥哥,你也回来啦!”
  谢枕川手里是刚拆开的绳结,一脸坦然……不,道貌岸然地看着自己。
  梨瑄的脸色变了又变,快速地补充一句,“见我受伤了,也不知道来搭把手。”
  梨瓷正好拂下自己身上的绳结,连忙跑过去搀扶道:“哥哥,你没事吧?”
  方才还没事,现在有事了。
  “哥哥的脚踝好像扭伤了,你扶着一点。”梨瑄虚弱地往妹妹身上靠。
  梨瓷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关心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呀,我们的木鸢方才也差点被风掀翻了。”
  梨瑄自然不愿告诉妹妹自己是如何一头扎进树里面的糗事,只是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谢枕川,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自己摔了,这人就能安然无恙?
  谢枕川此时已解开所有绳结,从容走来。
  他打量了下梨瑄的伤势,看出伤不重,便微微笑道:“梨公子第一次乘这木鸢,不过一点皮外伤,已经极为了得了。”
  梨瑄阴阳怪气道:“自然比不上谢大人运筹帷幄,见风使舵的本事。”
  谢枕川笑而不语,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梨瓷扶着哥哥往前走,又朝谢枕川担忧地问道:“哥哥的伤重不重啊,用不用敷药?”
  “虽是小伤,到底伤在关节处,不可大意,”谢枕川正色道:“前边有位刘道人的伤药很是灵验,梨公子不如在此稍候片刻,我去买来。”
  梨瑄不愿承他的情,大手一挥道:“不必劳烦,我自己过去看看。”
  三人来到后殿偏僻处,只见一张太师椅孤零零地摆在角落,各色药瓶杂乱地堆在竹筐里。刘道人懒洋洋地躺在椅上,连吆喝都透着敷衍,生意也寥寥。
  梨瑄略有些狐疑地皱眉,谢枕川不会是故意唬自己买些上不得台面的药,落下病根吧?
  刘道长见了来人,也不起身,只是摆摆手,下意识地推卸责任,“药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梨瓷软声道:“道长,我们还没买呢。”
  刘道长眯起眼,将三人仔细打量一番,正要说话,谢枕川已经扔下一锭银子,言简意赅道:“跌打损伤药。”
  眼见了这么大的一锭银子,便是刘道长也有些动容,他接下银子,从竹筐中翻找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来,“敷在伤处,若是小伤,三日便好。”
  梨瑄半信半疑地接过了,瓶中是草绿色的药膏,敷在伤处便觉一阵清凉,疼痛缓解了不少。
  他重新振奋精神,连脚伤都似好了大半,又要拉着梨瓷去将那木鸢买下。
  回到大殿先前的摊位里,木鸢已不见踪影,只摆了些小巧玲珑的机括用具,那店家焦急地原地打转,见三人黯然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梨瑄仍是豪气冲天道:“店家,方才那两架木鸢,我都要了,你只管开价便是。”
  “这……”那店家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谢枕川的神情,才道:“那架小的木鸢可以卖予你,就照先前所说的价钱。大的却是不卖的。”
  梨瑄也不在意,一边掏钱,一边随口问道:“为何不卖?”
  那小伙计解释道:“大的是改良过的,咱们也还没研究透呢。”
  梨瑄爽快地付出一张巨额的银票,忽觉不对,猛然抬头道:“等等,什么改良?”
  “加了防侧翻的机关,”谢枕川不紧不慢地开口,见梨瑄一脸不忿地瞪着自己,又补了句,“昨日刚试出来的。”
  那小伙计又心直口快道:“是啊,饶是这位大人轻功卓绝,都摔了好几次呢。”
  谢枕川淡淡瞥去一眼,耿直的小伙计也立刻识趣地噤声了。
  梨瓷的指尖微颤,目光落在谢枕川手腕处,语气里透着些自责,“是哪只手啊?”
  那小伙计默默地走到一边打理机关,忍住了多嘴的冲动。
  谢枕川慢条斯理地抬起她方才未握着的另一只手,不用挽起衣袖,便隐隐可以闻见药草的香气。
  梨瑄立刻释然了,甚至幸灾乐祸道:“我还道谢大人身手了得,天赋异禀,能够毫发无伤地从那木鸢上下来,不过唯手熟尔。”
  谢枕川神态自若,将方才的话如数奉还,“自然不比梨公子随机应变,见风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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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鼓自大相国寺的上空回荡开来,白日的喧嚣逐渐散去,夜风卷着细雨,京师亮起万家灯火,半是寒窗苦读的学子,半是朝歌夜弦的权贵。
  夜雨渐密,街上仅剩一名行色匆匆的男子,周身裹着斗篷,看不出身影,正是这届春闱的主考官舒义。
  雨水打湿了他的官靴,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名册,踏进首辅官邸的角门后,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王丘年纪大了,有些畏寒,哪怕是在书房会客,脚下也偎着两名年轻侍女,解开衣襟将他的双足焐在怀中。
  见舒义进来,他便苍声道:“都安排妥当了?”
  “回阁老,誊录官和阅卷官皆已换了我们的人,”舒义从袖中取出名册,双手奉上,“这是目前拟定的录用名单,请阁老过目。”
  王丘眯着眼睛看了看,“三十六人,是不是多了些?”
  舒义面露难色,“阁老,您知道学生做事谨慎,这已经筛了又选过的,京师的关系盘根错节,若非有真才实学,便是敢送,学生也不敢替阁老收啊。”
  王丘冷笑一声,就这还敢称自己是小心谨慎,若非这两个侍女皆是聋哑之人,他怕是死一万次也不够的了。
  “做得干净些,濯影司近来盯得紧,谢枕川似乎有所察觉。”
  “阁老放心吧,”舒义眸中精光一闪,笑道:“谢大人这几日正奉命休沐,学生听闻,今日他去了大相国寺,与自己那义妹玩得不亦乐乎呢。”
  王丘总算是放心了些,又仔细看起那张名单来,舒义办事的确有几分牢靠,名单上除了姓名、出身,连孝敬的银两也写得明明白白。
  他大概算了个数字,总算是首肯了,“如此看来,名单上的皆是名门之后,栋梁之才,就这么办吧。”
  他将那张纸扔进了身旁的炭盆之中,火光直起,脚下的哑女吓得惊叫起来。
  “啊啊——”
  火舌顷刻将上边的字迹吞噬干净,化作一缕青烟。
  王丘恼怒地踹了那哑女心口一脚,那哑女立刻老实起来,只是眼里噙着泪花。
  没人在乎这么个小角色,王丘又把脚往那哑女的衣襟里伸了伸,缓缓道:“至于谢枕川,他若真敢查,就让他查。”
  舒义听得一愣,“阁老的意思是?”
  “这上面的人,便是皇帝要动,一时之间也有些为难,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王丘老谋深算地笑道:“不过,为防万一,舒大人这几日务必谨慎,名单不得外泄,阅卷时也要做得天衣无缝。”
  舒义连忙躬身道:“学生明白!”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丈育,一切为情节服务。
  以此章致敬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空气动力学家小谢。
  第84章 入药
  ◎“莫不是送给梨姑娘的礼物?”◎
  梨瓷顾及哥哥的伤,接下来也未去逛集市了,三人在大相国寺用了素斋,便各自回府。
  马车缓缓驶入朱雀大街,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梨瓷掀开车帘一角,远远便瞧见府邸门前人影忙碌,有一人正指挥着几名家仆正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卸下箱笼。
  梨瑄顿时心生警惕,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老宅的管家赵伯。
  “仔细着点,这箱笼里边可是于阗产的玉器。”
  赵伯声音虽有些苍老,但仍然中气十足,他才吩咐完,转头看见少爷一瘸一拐地走来,立刻便要来扶。
  “赵伯,没事的,”梨瓷提着裙摆也跳下了车,脆生生道:“您腿脚也不方便,还是我来照看哥哥吧。”
  赵伯拄着藤木拐杖上前道:“欸,哪能让小姐您动手,还是老仆来吧。”
  瞧见赵伯的拐杖,便是厚颜如梨瑄也脸红了,连连摆手,“小伤,小伤,我自己来。”
  方才敷了药,他的脚伤已经好多了,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梨瑄自己下了马车,扫了一眼箱笼里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甚至还有一匣子葡萄,这才是三月的天气,也不知何处寻来的。
  总之这里边一多半都是哄妹妹开心的,但是能选得如此称意,一定是出自娘亲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