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若是以往,谢枕川定然会觉得她在装傻,但如今熟悉了梨瓷秉性,知道她的确是如此纯直的性子,便只能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不会入赘的。”
  南玄手一抖,只能庆幸自己方才已经把水壶放下了,不然没准儿这会儿已经砸了自己的脚了。
  他在京中见惯了世子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样子,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家世子居然需要通过表明自己不愿入赘,来拒绝一名女子芳心。
  他正在心中啧啧称奇,一抬头,却发现梨姑娘已经泪盈于睫了,方才的惊叹立刻转为了叹气。
  哎,也不知道是谁在造孽。
  听闻谢枕川不愿入赘,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立刻黯了下去,梨瓷低着头,紧紧抿着唇,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不仅仅是失望,还有一点点伤心,就像她辛辛苦苦地等待一锅即将出炉的点心,明明等了很久,掌柜的却说这一锅做坏了,不卖了。
  这样想着,她的眼里立刻包起了泪花,为自己失去的这一锅点心,还有在谢徵哥哥这里吃过好多锅点心。
  她越想越伤心,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痕,亮晶晶的水珠颤悠悠挂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轻轻一眨,便滚落下来,晕成衣上的深痕。
  梨瓷垂着眼,用指尖戳着自己衣摆上深色小圆点,很乖地接受了,“哦…这样啊,那好吧。”
  此情此景,就连身为局外人的南玄也忍不住要扼腕叹息,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居然大着胆子重新打了一盆水来,还有方才梨姑娘使过的那张帕子,一同端给了世子。
  也罢,看在今日那一颗荔枝的份上,谢枕川难得没有责怪南玄的自作主张,当真起身,降贵纡尊地为梨瓷拧起帕子来。
  他十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略带薄茧,入了水后,像是泛光的白玉。
  谢枕川平日里甚少做这些琐事,薄薄一张帕子,随意在清水里摆了几下,便拧得干干爽爽的,递给了梨瓷,算是安慰。
  梨瓷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
  好在是双股并织的鲁锦细棉布,不然就她方才擦脸的力度,少不得要在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再多出两道红痕来。
  梨瓷擦干净脸,心情也好了些,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别家的点心也很好,也不一定非要是谢徵哥哥,大师说她红鸾星动,很快就会有新的点心……哦不,赘婿的。
  这大概就是心大的好处,就这样胡乱安慰了自己一通,梨瓷很快又振奋起精神。
  “此事的确强求不来,”她大度道:“既然谢徵哥哥这几日事忙,我也不多打扰了。”
  谢枕川唯恐梨瓷纠缠,原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话来开解她,甚至还想让厨房再做些点心来,没想到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连桌上那一碟冬瓜糖都没动,就准备和自己告辞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应了一声,“那你慢走,我便也不远送了。”
  -
  入了夜,北铭身着夜行衣,神色匆匆而来,只是还未进书房,便已经被在院子里叹气的南玄给拉住了。
  北铭极少见他这幅唉声叹气的样子,毕竟南玄跟了世子这么久,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他肚子里的半条蛔虫了,不由得稀奇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南玄将他拉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先将要世子要令人去查张康句之事说了,又拉着他吃瓜,“你今日不在的时候,梨姑娘将那件事与世子说破了!”
  北铭难得有反应这么快的时候,“不会是那件事吧?”
  “就是那件事!”
  “啊,那世子怎么说?”
  “世子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然后呢?”
  “然后梨姑娘就走了。”
  北铭很是奇怪,这可不像梨姑娘的作风啊,“就这么走了?”
  南玄点点头,又一脸笃定道:“我看那梨姑娘多半是在欲擒故纵,你且等着看,多半还要再——”
  他“登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得“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自己打开了。
  此刻万籁俱寂,就连院里的虫鸣也停顿了一瞬。
  南玄赶紧闭嘴,推了推北铭,示意他世子召见了,赶紧进去。
  北铭连忙收起一脸震惊的表情,正了正夜行衣,这才小跑着进去了。
  书房内一灯如豆,谢枕川靠坐在圈椅上,面前摆着一碟点心,侧脸映着光,神情平静。
  北铭正色道:“启禀大人,属下令人将集贤书斋看守数日,核对了往来书斋的人数及账目,目前只发现了徐玉轩所记的明账,因书斋寄卖画作无需真名,且徐玉轩刻意将各个名号之间的收支摊平混用,实在看不出往来明细。且属下跟踪徐玉轩这几日,发现他似乎有些异常。”
  谢枕川微微抬眸,倒也没太惊讶,“何异?”
  “根据属下这几日的观察和对书斋街坊邻居的走访,徐玉轩原本每日就是留在店里照看生意和孩子,偶尔会登门走访一些客人,属下猜测便是想要收买贡额的富商,可前一日与一名淮安府来的盐商接触了之后,就不出门了,书店今日也闭门谢客,听邻居说,似乎在准备带着妻女出远门。”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谢枕川往后靠了靠,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脸上晦暗不清,“你这跟踪徐玉轩,可还发现了别的人?”
  北铭点了点头,“原是没有的,这两日的确有人也在暗中监视徐玉轩。”
  “不等了,”谢枕川当机立断道:“今夜就将徐玉轩抓捕归案。”
  “是否要以濯影司名义动手?”
  “不必,先拿人再说。”
  北铭又问,“那他的妻女可要一同带回来?”
  “暂且留在书斋里,这几日派人暗中严加看管,总会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的,”谢枕川不疾不徐道:“若是有人先行一步,便是亮了濯影司的身份,也要全力将人保住。”
  北铭会意,正要领命告辞,忽觉门外快速掠过一枚黑影。
  不,那枚黑影已经胆大包天地溜进来了。
  北铭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锦背白腹的小松鼠。
  完了,大人素喜洁净,哪里能容得下这等野物在此地撒野!
  他咬咬牙,取下头上发簪,化而为箭,直直向小松鼠射去——
  那只小松鼠浑然不觉眼前危机,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似乎在努力分辨此地白日与夜里不同的地方。
  “吱!”
  那发簪直逼小松鼠面前,它终于察觉到了这不同凡响的动静,本能却又徒劳地叫了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冬瓜糖自谢枕川手中射出,竟硬生生追上了那枚簪箭,更是以软绵绵的身躯打落了硬木。
  发簪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北铭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大人,却见大人并无什么反应,仿佛方才随手救下小松鼠的不是自己。
  他也不敢擅动了,只好就这么看着。
  小松鼠化险为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上凭空落下了食物。
  它连蹦带跳跑过去,用两只短小的前爪抱住几乎有自己一个脑袋大的冬瓜糖,“吭哧吭哧”地吃起糖来。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小松鼠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
  谢枕川轻笑一声,清沉而有些懒*散的声音低低在夜色里流淌,“好吃吗?”
  小松鼠耳朵边的褐色线条动了动,却头也未抬,只顾着窸窸窣窣地吃糖。
  谢枕川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又勉为其难蹲下身,“鼠”口夺食抢走了那枚冬瓜糖。
  “吱吱吱,吱吱吱!”
  天赐的食物被人抢走,小松鼠不满地大叫起来。
  “既然不爱吃,就别吃了。”谢枕川已经无情起身,将剩下半枚冬瓜糖随手扔进了渣斗。
  北铭默不作声,他瞧这小松鼠分明爱吃糖,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谢枕川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糖霜,微微蹙眉,仍是吩咐道:“把这小畜生养到耳房里,再寻一碗清水、一碟花生来。”
  北铭灰溜溜捡起自己的发簪,又伸手去逮那小松鼠,小松鼠被人追着,立刻上蹿下跳起来,好在他身手敏捷,幸不辱命。
  此时夜色已深,南玄正在卧房为世子准备洗漱用具,也不知世子明日去不去雅集,他想了半天,为世子备了一身寻常的雪青色兼丝布圆领袍,和一套赴宴用的缴玉色并祥云暗纹平素绢长袍。
  他刚将这两套衣服挂好,便听得屋内传来了净手的水声,他赶紧问了句,“世子明日要穿哪件?”
  谢枕川洗完手,进来便看见了这两套衣裳,淡淡道:“就要右边那件吧。”
  第29章 雅集
  ◎想赏画的、想结交的,想凑热闹的……时辰还未至,府门口已车水马龙,围◎
  昨夜下了一场雨,好在水汽在日出前便已经蒸腾干净,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像是透彻的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