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瓷正要应声,不小心瞟到了桌案上的海棠糕,立刻就忘了到嘴边的话,只盯着那碟海棠糕,眼睛亮晶晶的。
她连忙靠坐过去,挽住老夫人的手臂,糯米团子一样软和的声音可怜得不得了,“外祖母,我中午急着赶路回来见您,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呢。”
“这海棠糕太甜了,你吃不了。”老夫人识破她的心思,干脆令人将案上的点心都撤了,让厨房做些适合梨瓷吃的药膳来。
小厨房的行动迅速无比,一转眼,香甜可口的点心已经变成了清淡软烂的饭菜,下不了一点儿口。
老夫人身边的苏嬷嬷为她揭开斗彩宝莲纹汤盅的盖儿,“表小姐,先前薛神医说您要多吃清热安神之物,试试这道玉竹排骨汤吧。”
梨瓷咬着玉箸,和碗里的白莲大眼瞪小眼,发出无意识的感叹:“既然都是莲子,为何不能吃蜜炙莲子呢?”
明明是不太雅观的举动,被她做来却显得格外娇憨,老夫人被逗得合不拢嘴,用哄孩子的语气道:“阿瓷听话,你还在服药,薛神医不是还说要忌口少吃甜食吗?”
“……薛神医怎么什么都说啊。”
梨瓷小声抱怨,厅堂里又是一阵和善的笑声。
知道自己躲不过,她哀叹一声,认命地捧起瓷碗开始喝汤。
白莲特意留了芯,又经过炮制,比寻常的莲子更苦,梨瓷吃得又慢,小脸皱巴巴地揉成一团。
老夫人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一边说着“哪里就那样苦了”,一边又对苏嬷嬷道,“去拿一碟儿那个玉润糕来。”
梨瓷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抿抿嘴追问:“外祖母,玉润糕是什么呀,我还没吃过呢。”
老夫人笑答:“府里的客人给我这老婆子带的点心,做得很是清淡,就放了些石蜜,你尝尝就知道了。”
梨瓷有宿疾在身,此行来江南主要就是找薛神医诊病的,好在薛神医的药方妙手回春,原来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人儿,眼见的气色好起来了,只是那药方极为刁钻,药材难寻不说,还有诸多忌口,最让梨瓷难耐的,就是这不能食甜的规矩。
周家养了她两年,已经知道哪些东西她能吃,哪些不能吃。若是有那些柘浆、莙荙菜制成的沙糖便是不能碰的,若是石蜜或者粱米制成的糖贻,偶尔少食一点也无妨。
玉润糕很快就端了上来,糕如其名,色如温玉,细腻香醇,不知是用什么食材做的,压制成了一层一层的片状。
梨瓷咬了一口,浓郁的花生香味混着不知是什么坚果的酥脆口感,吃起来香酥松脆,半点不粘牙不说,还有淡淡的甜味。
梨瓷一口气吃了三块,又缠着老夫人磨:“外祖母,我还想要。”
老夫人摊手:“没了。”
梨瓷契而不舍地攀着她的手,摇啊摇地撒娇。
“真的没了,”老夫人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这是府里的客人从陈郡带来的,本只是个添头,哪里知道会有你这样贪嘴的馋猫儿。”
鲜脆可口的玉润糕气息仍然唇齿留香,馋猫儿被甜点冲昏头脑,主动问道:“什么客人呀。”
若是年龄相近且好说话的,她去问问这玉润糕还有没有了,也不妨事吧?
老夫人笑道:“是我娘家那边的远亲,这孩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前些日子过了廉泉书院的学考,打算借住在府中求学,今日众人都已经见过礼了。”
“陈郡谢氏的子弟啊,”听见是最重规矩的望族出身,梨瓷的勇气立刻就少了一大半,怏怏道,“谢家的族学不好吗,要从开封远赴应天来冶学?”
“不过是旁支的远亲,听说因着祖产处置的事情和本家有了嫌隙,你外祖惜才,特意嘱咐我招过来的。今日过府一见,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样的才学和样貌,将来进了殿试,点个探花也不成问题。若是留在当地被排挤耽误了,反倒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梨瓷对读书的事情不感兴趣,只乖乖地“哦”了一声,又听得外祖母道:“真要论起来,他还是我舅舅的外孙的侄子,以后你若见了,囫囵称一声表哥便是。”
老夫人年纪大了,记性却没落下,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都记得住,甚至又想起来一桩趣事。
“说起来,阿瓷你幼时也是见过的。谢郎的祖父曾在大同县当过县丞,和你家还做过几年的邻居,听你娘说,你那时就爱抢人家的糖葫芦,你自己吃不了,就让别人也不能吃。”
两个粉白团子第一次挤在一起玩的时候,小阿瓷抢了小谢的糖,他立刻就哭了。偏偏他又喜欢和阿瓷玩,老是被抢糖,老是哭,两家的大人说起这事,都笑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不懂事嘛,”梨瓷为自己辩解,忍不住又问:“是……谢徵哥哥?”
见外祖母点了点头,梨瓷的心一下就雀跃起来。
他那里肯定还有糖。
【作者有话说】
携乖女儿阿瓷和即将茹素一整年的小谢给大家——开文啦!
下面是不重要的备注:
1.架空背景,主要采用的明朝两京制度,私设如山,一切为剧情服务。
2.私设女子十六岁及笄。
3.“明珠令容有淑质,归逢佳偶贵满堂。”改编自李清照《长寿乐》,原句是“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
第2章 初遇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方泽院位于广成伯府外院西北角,院中引水为溪,有小桥斜渡,垅台上疏种了一片竹林,此刻日光和煦,枝影绰绰,有林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
厢房内设有竹榻茶垆、石鼎净瓶,并未燃香,一如院外清幽静雅。
此间坐着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他放下手中玉扇,啜饮一口茶水,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你这儿的茶香,诶,你怎么不喝?”
他对侧的四扇山水曲屏上隐约映出一个幢幢的人影,被悬岩水影和积墨云山掩去大半身形,便是那位来投亲的落魄公子“谢徵”。
他碰也未碰桌上的茶盏,慢悠悠道:“啧,南下这几年,半点长进也无。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炒青散茶罢了,专门用来招待你这样不懂装懂的客人。”
此声清如涧水、悦如云气,偏生透着股懒洋洋的意味,说的话更是气人。
“分明是你不解风情,还有什么比江南的美人更为风雅的呢,”谌庭看着谢枕川身上半新不旧的长衫,反击道:“茶叶都买不起,你怎么不干脆在袖口上打两个补丁?堂堂的濯影司指挥使,乔装成个穷书生南下查案,纵有美人瞧得上你,心中恐怕也要掂量几分。”
谢枕川惯会拿捏人的心理,施施然道:“正是在下囊空羞涩,才不敢示于人前。人不都是这样么,越缺什么,越爱说什么。”
谌庭被好友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屈道:“你不坐镇京中,可是此案已有眉目了?””
谢枕川招了招手,令一旁久候的北铭前来禀报京中近况。
北铭上前道:“濯影司原本按照大人指示,已经寻得一处突破口,可是关键证人近期均离奇暴毙,甚至还有一个死在诏狱里。吏部与礼部联手以此事大做文章,圣上暂且问了行刑人的罪,便不再过问了。”
此事牵扯到三年前江南的一桩科举弊案,江南乡试贡额近百,但在那一年的乡试中,向来人才辈出的苏州府取士却不到十人,应天府数量也减半了,反倒是淮扬富庶之地占了足足五成,泰半都是盐官富商之子,一时民怨沸腾,闹到了御前。为了平复民怨,圣上罢免了这一科的四位主考,此事就算是揭过了,是今年吏部铨选想要破格提拔这一科的状元去东宫补缺,才又被人提起这桩旧事。
谢枕川令人暗查,朝中竟有不少要员牵涉此事,将此情禀明圣上后,又引出了一连串的麻烦。
如今濯影司被反咬一口,谢枕川也并不着急清算,沉心静气道:“不过问,那便是不想查的意思,京中那边暂且停手吧。”
北铭自然也是明白的:“是,大人,那咱们这边……”
“若有人问,便说我负笈游学去了,”明明干的是忤逆圣意的事儿,谢枕川却并无半点畏惧,只朝谌庭道:“我要的籍册可备好了?”
“陈郡谢氏远亲之籍,已备好了,”谌庭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喏,最近查得严,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才让你这身份能入官学。”
本朝对科举徙民管控甚严,尤其是在那桩弊案发生后,只要是和“科举”二字挂钩的事情,全都严加管理,就连谌庭也是好不容易才打通关节。
谢枕川依旧靠坐在屏风后的竹制圈椅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谢徵此人的黄册及生平卷宗,“看来你外放江南这几年,倒也不是一事无成。不过我已决定不去官学,改去廉泉书院。”
“那你……”谌庭敢怒不敢言,不过很快又想通了其中关窍:“廉泉书院天下闻名,山长周则善曾任兵部尚书,更是当世大儒,书院一贯只重讲学,不重课考,历届科举成绩不显,去年倒是出了不少举人。如此看来,倒是真有几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