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纳西尔走上前,夺过那张广告,将它撕成粉碎,警告道:“堕落就是从想要尝试开始的。”
  “就像是规律作息的习惯,再玩一会睡觉吧,再刷一个短视频,我想干点别的。当一个无伤大雅的想法冒出头,就是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墙崩塌的开始。”
  “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我只是想看看上面有什么线索,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绕圈子!”姜沛承认自己有点着急,但她确信自己根本不是被吸引。
  纳西尔也太过看不起自己了。
  “真的吗?你确定是这个想法?”
  少年冲她微微一笑,他皮肤很白,笑得很漂亮,毛骨悚然的漂亮。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姜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没有躲开。
  “就算是在醒来就会忘记的梦里,影响也会始终存在。如果你不能守住你自己,你就会被这层梦境塑造成另一个样子。你想要成为他们吗?”
  姜沛转过视线,拔地而起的赌场亮出了鲜红的横幅。
  “恭喜xx先生,获得千亿奖金!”
  领奖台下的男人浑身不着片缕,癫狂地大喊:“赌!赌!赌!”
  姜沛打了个寒颤,闭了闭眼,眼前又变成了一成不变的街道。
  灰暗,狭窄,甚至有点无聊的单调,原来这些广告纸就是陷阱。陷阱一直在她的面前,想要在潜意识中将她的想法扭曲,重新塑造成另一个三观。
  石猫的梦境果然很危险,她确实不应该这么莽撞。
  少年翘起嘴角。就算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但梦境的影响始终会存在。
  少年微微仰起脖颈,目光望向开阔的远处,撕下的广告纸被风卷走,飞过天空和马路,落在了低矮的绿化上。
  很快,一只空壳人偶捡起了它。
  它那并没有五官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迷茫,几秒后,它小心翼翼地将广告纸塞进口袋,若无其事地进入了闪着霓虹灯的奢华酒店。
  ——
  姜沛失踪了。
  就在刚刚转过头的瞬间,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就消失了,连带着气息一起失去了踪影。
  纳西尔几乎是在姜沛消失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却还是差了一步,脸色骤然就难看下来。
  他的视线能看到整个梦境,原以为万无一失,但他的运气,很差。总有人在他运气差的时候劫走她。
  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看向天空,一只影子在灰蒙蒙的云层掠过。
  几乎是一眨眼,一只肥呼呼的灰鸽子扑腾着翅膀,绑到了少年面前,黑色的涌动的触手像是汹涌的海浪,几乎在瞬间包裹住了整条巷子。
  “你是?守护灵?”
  “请,请快将老人家放下,我、我快要碎掉了。”灰色的鸽子在他的手里瑟瑟发抖。
  少年微微动了动眸子,随手将它一抛,肥肥的灰鸽子扑腾着翅膀,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名为守护灵的种族极其自私又极其慷慨,除了自己的主人外,他们几乎不会对任何生物投以注视。
  一旦当它盯上什么,就意味着它认为有利可图,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
  纳西尔对它们并无恶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
  “神的第三谱系的大人物,您的到来令小小的梦境蓬荜生辉。”灰鸽子喘着气落在了一旁的消防栓上。
  灰扑扑的羽毛折断了几支,翘出了羽翅范围。
  “守护灵也会对别人的人类感兴趣吗?”
  “那位人类?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鸽子急忙飞上前去拦住了纳西尔。
  “如您所见,我现在已经十分年迈虚弱,说不定很快就会变成空壳人偶,我需要您帮我逆转这一规则,作为交换我,我可以给想要的信息。”鸽子喘着气,肺部呼呼的风声让它听起来似乎内脏破裂了。
  纳西尔冷漠地看着即将死去的守护灵,停住了脚步:“你认识?”
  “是的。在很早以前,我见过她。”鸽子被那冷冷的庞大怪物的视线看得瑟缩了一下。
  它预见到自己的寿命所剩不多了,如果不能逆转因果,自己今天下午三点,当它所保护的孩子彻底决定放弃画笔,进入更加赚钱的公司的时候,它就会成为一只空壳人偶。
  即使他们这种种族绝大部分的最后宿命都是空壳人偶,但它不想变成那种除了活着,无法在精神上诞生让它感到饱腹的怪东西。
  可最近它太累了,现在无时无刻不在面对那些成年空壳人偶的重压,它已经没法让那个孩子不怀疑自己,不受到外界影响地画画。
  守护灵是低级的存在,除了预知到一点点未来,帮助人类渡过难关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宇宙级的能力。
  在纳西尔的面前,它小得如同见到了山的蚂蚁。
  灰鸽子努力让自己不在如此庞大的存在的威压下感到恐惧,扑扇着翅膀,趁机飞到了消防栓上,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告诉他实情。
  “那个人类我见过她。”
  “早些年,她就读在我们市最贵的私立小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类,三年级就开始读初等数学,考试每次都是满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起鸡皮疙瘩的恐怖。”
  “后来家里出了事,她被一个姓钟的女士给带走了,据说那是她的奶奶。”
  “我与那位女士只是见了一面,却是那种在多年后依旧印象深刻的人。
  “你是想说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吗?”
  “不。相反,我相信那是那个名为姜沛的孩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只是……那样的生活她只过了一个月。”
  —
  姜沛原本是跟着纳西尔的,在危险的地方,落单绝对是自杀行为,谁知道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扭过头的瞬间,空旷的街道上一下子就变得人潮拥挤。
  广播里唱着年代感的流行歌,手机还没有普及,实体店繁荣地占据着大街的两条,那些随处可见的广告已经消失。
  她再去找纳西尔已经晚了。
  身边有人骑着车过去,将她撞倒在路上,那人在几步远的地方匆忙停车转过头,喊着:“丫头,别站在路中间啊!”
  姜沛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斑马线中间,绿灯快结束了,周围的车滴滴地响。她顾不了胳膊上的擦伤,赶紧爬起来跑到路对面,也就在这时候,她发觉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视野就矮了一大截。
  车流从她身侧驶过,姜沛站在路对面茫然而又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缩水了的身体。
  她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石猫所代表的欲望。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时代。
  她知道走哪条路能最快地回到家里,知道在什么时候,卖着整条街最好吃的烤年糕的小吃摊夫妇什么时候出摊。
  甚至清楚地知道只要往前走上一百五十步,垂着花絮的迎春花藤的道路尽头,就是一座小院子。
  院子的门永远紧紧关着,就好像是童话故事中住在深林深处的女巫,她的门扉总是紧紧地闭着,严厉冷酷地拒绝着所有的拜访者。
  不管石猫有什么目的,它确确实实在自己的面前摆放出了一份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姜沛定了定神,向着距离她只有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走去,渐渐地,她开始奔跑,快速地向着前面明晃晃的陷阱奔跑。
  她曾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从来只觉得这条路短了,不能让她再拖延一会,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条路有一天是这么漫长。
  她到了。
  门紧闭着,迎春花是枯萎的。
  按下门铃的瞬间,姜沛几乎听见了石猫得逞的笑,让她毛骨悚然,背后生出一片冷滴滴的汗,恍然间回神。
  她不应该在这里,明明知道这是陷阱。
  姜沛惊慌而匆忙地向后退去,天黑了,她被黑暗所包裹,她想要离开,可在下一刻,大门向着她打开了。
  当温暖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拥抱、涌入她的面庞,在这灯光下,姜沛大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眼前,一位年迈却干练的女士站在门口的灯光下。她长得很高,很瘦,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忘记的特殊的气质。
  像是乡村里生长在水边的枯黄蒲苇,当秋天的冷风簌簌吹过时,就会闻到一种干燥的、植物的气味。
  “让你买的盐呢?”
  女人上下扫了一眼姜沛,她跌倒了,衣服上有灰尘,手背擦伤明显。
  迎着女人的打量,姜沛冷不丁回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想起来自己背着书包,匆忙从书包中翻出了一包盐。
  “在、在这里。”
  她的手高高地举起,递给面前的大人。
  背后是一片的黑暗,夜里静悄悄的,掩藏着不怀好意的窥伺者。
  姜沛却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和钟女士对视着,她努力呼吸,平复,呼吸,平复。
  ——以为自己忘记了钟女士的样貌,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