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如果对我做些什么让你解气,心里舒坦点,也可试试。”秦溯流又道。
  岳听溪确实烦躁得很,自从在幻境中见了一心求死的秦溯流,又听她恳求自己答应她“再走邪路便杀了我”,她心里的难受劲就一直盘踞着,怎么也散不去。
  “我不知道!休息去吧!别烦我了!”她强压着不适,摆手赶人。
  秦溯流却不走,重新坐回她身旁。
  “我拜托灰蛾为舱门施了隔绝法术,现在这里就和我的寝殿一样安全。”她温声道,“听溪姐姐可以放出蛇尾,只要离开之前记得收回便好。”
  她的气息很近,那种很痒的感觉这回虽然未入耳,却落在了岳听溪的脸颊上。
  这令岳听溪心中躁意更盛,索性将半截蛇身释放,肆意地拖在地上,在室内铺开。
  然而难受并未减轻。
  “多谢,但请你尽快离我远一点!”她只得沉声提醒,“我现在心里很烦,莫名有种失控的感觉,劳烦你让我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免得……”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溯流跪在地上,动作轻柔地抱住了一截蛇身。
  “……秦溯流!”岳听溪忍不住呵斥。
  “若我知晓该如何缓解,听溪姐姐可否允许我一试?”秦溯流低喃。
  她在妖魔界待了很久,已经十分熟悉各种妖族的习性了,既明白如何激怒它们,更清楚该如何安抚。
  岳听溪拿她没办法,这人的性子二十年前她便知道,犟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让她试一回,恐怕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清静了。
  “随你吧。”她往软床上一躺,闭起眼睛不再管。
  而后,她只觉蛇鳞被温热的掌心轻触,如同给小动物顺毛一般,那只手也顺着她的鳞片往下抚。
  起先秦溯流的手还放在蛇身背面,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移到了蛇腹,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升了些,不晓得是不是她动用了火灵力。
  这种感觉格外别扭,岳听溪在“舒适”与“难耐”之间屡次徘徊,每回想出言叫停,随之而来的爽快又让她惬意地眯起眼睛、闭紧嘴。
  尾巴尖在地上轻轻拍打,不知不觉间,蛇尾环住了秦溯流的身体,缓缓盘过一周,而后又是一圈。
  而秦溯流亦及时腾出手,回应挂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甚至悄悄俯下脸,贴在冰凉的蛇鳞上。
  在这般奇怪的舒适里,岳听溪静静地昏睡过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只不过那梦的内容与前尘截然不同,譬如她正被困于掌门寝殿,外头前一刻还敲锣打鼓,后一刻便惊呼声不绝,甚至还有兵器交锋时发出的“铮铮”响动。
  她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身体亦无法动弹,但她很快便听见一声踹门巨响,隔着红盖头,一抹深色的人影径直走向了她,俯身将她背起,朝外头掠去。
  “抢婚了!抢婚了!!”
  她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快!快拦下贼人!”
  而后是五行法术的呼啸声,但它们皆被一片寒芒斩落,背着自己的人脚步极稳,就这样带着她杀出重围。
  她不知道这人背着自己走了多远,然而就在某一刻,她感到刺骨寒意与威压蓦地从四面八方铺开。
  继而,万千剑吟。
  再是一声熟悉的双刀出鞘轻鸣。
  霎那间,她似乎明白了“抢婚”之人是谁。
  然而也是又一个瞬间,她听见那人很短促地闷哼了一声。
  温热泼洒在她脸上,紧接着是一声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又是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将她笼罩。
  “……是你?!”她听见蔺朝曜又惊又怒的质疑,“你为何会来这里!还如此鬼祟……找死吗?!”
  “咳……该死的……是你!一直都是你!!”而后是秦溯流含着血的虚弱嘶吼声,“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要扰她安宁?!!”
  又一声剑鸣,梦境亦戛然而止。
  岳听溪猛然惊醒,一睁眼便喊:“秦溯流!”
  听到床底传来软绵绵的应声,她忙坐起来细看。
  ——她的尾巴把秦溯流浑身都缠紧了。
  但秦溯流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就这么任由一圈圈蛇尾将自己裹着,除此之外……她很是艰难地张着嘴巴。
  岳听溪被尾巴尖的位置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把蛇身收了,跃到地上扶起秦溯流,脑中一片空白。
  “抱歉,我……”她下意识想道歉,然而转念想起秦溯流从小就喜欢被她的尾巴卷住,又分明有机会在发现蛇尾失控时远离她,话到嘴边忍不住一转,“你怎么还在我这里?!”
  “待在听溪姐姐身边,我才能安睡。”秦溯流如实解释,“我愧对的人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瞧着她的睡颜,我亦能平静。”
  岳听溪的眉头皱了又皱,“你真不怕我睡梦里把你绞杀了?”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秦溯流抹平衣上褶皱,朝她笑了笑。
  “闭上乌鸦嘴吧!”岳听溪已经不想听这个词了,“死了可就见不到蔺狗伏诛之日了!”
  提及“死”,她一愣,不自觉地想起刚才做的那个乱七八糟的不祥梦。
  秦溯流上山抢婚,带着她杀出重围,然后好像被蔺狗堵住了?
  紧接着……应当是蔺狗动用了剑诀,重创了秦溯流,再之后是什么来着……?
  梦总是这样,醒后若没有第一时间记录下来,便很快就会散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梦,忘了就忘了吧。
  -
  等到秦溯流的状态彻底缓过来后,岳听溪才与她一起离开休息舱。
  蔺风轻一直为她们守着云舟,据秦溯流所说,小姑娘的定力从小就很好,如今顽疾被灰蛾“隔绝”,更是熬上几天几夜都不知疲倦。
  见她们来,蔺风轻眼睛一亮,边把那只散发着药香的储物袋还给岳听溪,边故意道:“没想到秦姐姐竟然把它转赠给了你,好生大方!想来听溪姑娘定是秦姐姐最为重要之人。”
  岳听溪接过储物袋时,脑子又一片空白了。
  那日她急着追过去,凭着直觉给蔺姑娘塞了一只应该装了足量灵石的储物袋,没想到恰好是这只!
  这就很尴尬了,毕竟这只储物袋本是蔺风轻的资产,她觉得兄长所做之事愧对秦溯流,不仅帮忙尽快退了婚,还特意拨了自己的私库向秦溯流赔罪。
  因着二人本就是自幼交好,蔺风轻出手格外阔绰,当时岳听溪探入灵识查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我的确是她的贵客,于她有恩。”岳听溪轻咳一声,“二十年前,她误入深山险境时,恰好被我撞见,便顺手救下。”
  “二十年前?”蔺风轻却是一惊,“原来您就是住在溪山的那位隐者啊!我兄长……是我原本的兄长!不是这个该死的夺舍者!我兄长二十年前同秦姐姐一起去溪山探秘,结果双双遇险,那时就被一名好心的姐姐救下。”
  岳听溪没料到她竟对“二十年前”如此敏感,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就见蔺姑娘拎起裙摆,朝她双膝跪下,严肃而郑重地向她叩了一记首。
  “兄长还在时,回忆当年旧事,总感叹‘有朝一日定要好好报恩’,怎料还未等他想到最为合适的法子,便横遭此祸……”蔺风轻说话时,双手紧握成拳,“往后我便代兄长报恩,恩人不管有何吩咐,我……”
  “不不不!不至于!真不至于!”岳听溪上辈子就被“报恩”吓怕了,忙把她扶起来,“我只是顺手而为,换成任何一个善良的人都会这么做,只不过当时那个人恰好是我罢了。”
  不等蔺风轻再开口,她赶紧向秦溯流使眼色,又道:“我们入幻境和休息的时候真是辛苦你了,现下应当离遗迹层不远,你也抓紧时间歇会儿吧!”
  蔺风轻还想推辞:“无妨的,我其实……”
  “风轻,我有要事同你说。”秦溯流立即上前,连搀扶带架地把人带走了。
  岳听溪便坐在了驾驭云舟的位置上,和之前一样,放出灵识在周围铺开,对照地图估算抵达遗迹层的时间。
  这期间,她一心二用,顺便思考灰蛾与秦饮光的关系。
  说实话,她在秦府居住一个月之久,都没注意到这两者究竟有何关联。
  秦饮光虽是个聪颖又多才多艺的小姑娘,但她的确也是个普通修士,甚至并不知道灰蛾是什么来头,只因姐姐在用,她也跟着学习并运用灰蛾的力量,无论走到何处都带着它。
  但就刚才那个幻境的内容来看,这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不然灰蛾为何非要用秦饮光的模样与她们交谈,而不是借助岚空明的躯壳说那些话。
  思考时,岳听溪试着将自己代入高阶修士的视角去看待。
  她想象自己拥有一个小世界,并且她需要在里头选择一个躯壳去做某些事,那么哪一种躯壳会成为她的首选。
  考虑再三,岳听溪唤出一块空白灵笺,开始记录:其一,最符合我的审美;其二,与我的性格与喜好最接近;其三,我必须用她的模样才能做到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