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李训倒是从来没应付过这种状况,视线短暂于殿中的离国人交汇后便转向了昭宁。说起来昭宁虽然从小被养在宫里,但李训也没有见过她几回。
  一方面是他连李自安都无暇顾及,又哪里来的空闲关注石凌云亲封的公主。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这个侄女的愧疚。李训又没有办法阻碍石凌云将其接进宫,便只能任由被恭亲王府捧着的千金,被关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内。不过虽没有过多关注她,倒也差遣人打听过,石凌云待她倒也不算亏欠。
  望过去的眼神又慈祥了三分,李训放柔了声音问道:“小祐意下如何?”
  昭宁没想问题又抛给了自己,但她哪有拒绝的权力,便缓一口气,端庄笑道:“但凭陛下做主。”
  这意思便是应了,额吉可敦便向着大殿旁边候着的仆役招了招手。两个半身披着羊皮的少女便一起双手捧着木匣走到殿中,身后还跟好几个同样打扮却空着手的彪头大汉。
  为首的两人并未走至昭宁的案前,而是顺势跪在殿中,整个人都伏在地面,惟有手上的木匣高高举过头顶,朝向昭宁的方向。身后的其他人则是单膝跪地,双手按在地面两侧,俯首不语。
  昭宁面不改色地起身,微微颔首,缓缓走至殿中。
  伏地的少女心有所感,提前一步便打开了木匣,一串白森森的项链映入眼帘,像是由珍珠串成,却又不似珍珠的光泽,一时看不出什么材质。
  女官也顺势转述身侧额吉可敦的话:“公主不妨拿起来看看,此物称为‘天格辛’,吾国最高嘉奖。是杀取二十只嗜血狼王后,取他们的尖牙磨制。而制成这条天格辛的狼王都是由阿伦乞王汗亲自猎杀。”
  离国多畜牧,比起人,狼才是他们的天敌。而离国人仿佛天生就会猎狼,各个都是高手。不过杀狼容易,杀狼王可不容易,毕竟狼是群居的畜生,若是要杀狼王,只怕是要将群狼全部猎杀,这可不是易事。而这‘天格辛’,对离国来说都是圣物,只有每年大祭的时候才会贡出来,这次居然舍得赠予,还是王汗猎来的材料。
  昭宁原是准备依言拿起来看看,但听清楚此物是天格辛后也不好动弹,被架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自然听过此物对离国的珍贵,所以格外不好回应。
  李自安刚欲开口替昭宁回绝,便见她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冲着额吉可敦欠了欠身,郑重道:“此物过于贵重,昭宁万万不能收下。”
  额吉可敦虽然听不懂昭宁的话,却看得懂她的动作。不过她并不没有打算放弃,一边说着离语,一边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天格辛,不由分说地戴到昭宁颈间。
  同时女官的话清晰地传入在座众人耳中:“特意为公主制成的,还妄公主不要见怪。天格辛虽然珍贵,但万万不及公主万分之一。秋末鄙国大祭司例行占卜,算出公主殿下竟是百年一见的‘萨忽尼’。”
  像是怕大圌人听不懂,女官还解释了一句:“萨忽尼在离语中代表着草原下的神女,是为神赐之女。”
  “所以,吾国此番前来,是为与大圌结为秦晋之好。”
  第97章 联姻
  此话一出, 原本还在交杯换盏的宴会刹那间便收了声。
  李祐如遭雷击,像是没有听清,又像是在出神, 但面上还维持着一丝公主的端庄:“你说什么?”
  还没待额吉可敦开口, 女官便心有灵犀地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却听得人透心凉:“离国,要迎娶公主殿下。”
  “不……不是的。”面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她踉跄着后退几步, 发髻上的珠钗叮当作响, 也搅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直至猛地撞上身后的案几,她才猛地回神, 顾不得疼痛, 只直身望着高台上的李训,‘砰’的一声重重跪下。光是听声音众人都忍不住拧起眉毛, 可她愣是没有生出半分泪水,抬起脸维持着镇定道:“昭宁资质愚钝,连琴棋书画尚不能精通,如何担得起神女之位。”
  李训眉头紧锁,望着跪着的单薄人影, 尚未开口说话。恭亲王便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王妃一把跪在地上,眼中竟有泪花闪过:“陛下三思。”
  恭亲王从未起过夺嫡之心,一辈子谨小慎微。甚至最心爱的女儿被当做质子捏进宫中也生生忍耐了下来, 原以为只要一家人平安无虞, 不像三弟黔安王如今这般躲躲藏藏过日便已经知足。只是没想到他委曲求全成这样, 竟还是没人放过他。
  这位素来温顺的亲王此刻腰挺得笔直,声音发颤:“公主不谙离国礼制,恐怕冲撞离国。”
  他尚且能维持沉稳, 而王妃早已忍不住落泪,声音哽咽:“昭宁自幼进宫,臣妇与她聚少离多,她是我的亲生骨肉啊……她自幼身子骨一般,汴京城往离国的舟车劳顿,她如何承受得住。”
  李训本就对昭宁自幼进宫一事有愧,且李诫如今是他唯一的亲弟弟,手足之情与他而言也像山一般压在心头。他凝望着殿下的异族,沉声道:“大圌愿与离国交好,何须联姻。”
  女官低声在额吉可敦身侧翻译,似乎是说到恭亲王夫妇的话,这位精明的妇人冷笑一声,眼神如利刃,一刀一刀剜在恭亲王夫妇的皮肉上,良久开口说话。
  女官点了点头,替她转述道:“此番来访并非为了结盟。而是大祭司亲自算出,萨忽尼转世便是贵国公主,若不是为此,吾国必然也不会过来叨扰。你等也不必担心,既是神女降世,我们必然不会亏待。”
  李祐尚未回头,只听见恭亲王妃的抽泣声,眼周便忍不住发酸,但仍然咬着牙道:“我生在汴京,长在皇宫,绝无可能是谁的转世,定是大祭司弄错了。”
  额吉可敦眸色暗了暗,女官忙道:“大祭司从未出错。莫不是大圌认为我离国不过是弹丸之地,尽管我们奉公主为神女,甚至王汗亲手替她铸天格辛,而大圌竟然视吾国为草芥?”
  本来是庆祝新岁其乐融融的宴会,没想到却被闹成这个样子。且以离国的地形,本就不利于大圌。好不容易见它与西夏起了芥蒂,暂时也不能闹掰,李训心烦不已,皱着眉头道:“于大圌而言,婚姻之事不可马虎,还需从长计议。且今日本就是大喜日子,并不是用来商讨两国之事,若是离国有心,不如改日再议。”
  额吉可敦脸色忽变,女官的语气也跟着阴沉下去,寸步不让咄咄相逼:“我国已经退让,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二月初二乃天定吉日,公主殿下十五启程,抵达离国正好二月,赶得上与阿伦乞王汗成亲。”
  “有劳离国算得这般精细,”清润的声音从李训左侧传出,众人抬眼一看,李自安神情平和,慢条斯理地继续,“只是就连普通百姓的嫁娶也需三书六礼,没有三五年的准备都称不上充分。且不说昭宁乃是大圌唯一的公主殿下,就光是她为萨忽尼神女这一项,贵国只怕更应当尊重崇敬,这般仓促求娶……恐怕也称不上对神<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NvZunWen.html target=_blank >女尊敬吧。”
  额吉可敦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些繁文缛节不是早就与贵国交接好了吗?聘礼也早已准备在两国交界处,只要陛下点一点头,马上便送到大圌境内,你们如今这般左右推辞,莫不是要毁约?”
  毁约?连约定都没有,哪里来的毁约一说。不仅是李自安,连高台上的李训也拧起了眉头。
  额吉可敦一见这架势,狭长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了,她神情愈发阴冷,女官替她开口:“莫不是连嫁妆也……”
  李训一拍龙椅,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疲惫:“公主年纪还小,尚未给她准备这些。”
  “若不是你们说一切妥当,”女官看了额吉可敦的脸色,望了望地上的身影,声音也染上一丝愤怒,“我们又怎么会带着聘礼前来。如今你们说来不及,要耽误吉时,岂不是在戏耍我们?!”
  “公主的嫁妆,本宫已经备好了。”见场面一时陷入焦灼,石凌云终是不偏不倚地抬起头,神情随意,并没有在乎骤然射过来的众多目光。
  满殿死寂,就连高台上的李训也像是被人堵住了喉咙,他没想到石凌云居然会私下同离国将一切都商榷下来。
  “皇祖母……”李自安竟是最先沉不住气,有些错愕的开口,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石凌云错开昭宁瞬间泛起的泪光,将李自安眼神中的失望照单全收,她缓缓起身,头上的发冠映着森冷的光,正如她说出的话:“昭宁既然是由我接进宫中,她的婚嫁自然由本宫做主。”
  她居高临下的目光掠过李祐扫向跪在后面的恭亲王夫妇,勾唇冷笑:“有何不妥?”
  “你……你……”恭亲王妃被她挑衅的目光激地喘不上气,眼前直发黑。
  李训眉间拧作一团,却早已明白来龙去脉,这只怕是太后与离国一早便商量好了。看离国直接把聘礼放在边境的架势,只怕离国早就将两国联姻当做双方共识。而今日双方对峙,也只会觉得是大圌一方想要毁约。毕竟于离国而言,他们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大圌却在这是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