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李自安闻言望向横无际涯的江水,空荡荡的水面上惟有一艘低调的商船。夜里行船一般会设好几盏灯,一是为了看清水中礁石,而也是为了船只相撞。而这艘船只有船头亮着一盏灯,就像是生怕引人注意一样。
  但是已经出了汴京城内,水流渐渐加快,那艘船更是尽他们所能的最快速度。
  若是李自安他们下马再换船,只怕永远追不上。但在岸上骑马目前尚且水中的船要快上一些,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到他们前面乘船埋伏。
  “先跟上。”李自安沉住气,冷言道。
  汴京城外这个时间点路上根本没有行人,他们也就没有燃灯,船上的人恐怕并没有发现被跟着。
  一行人屏息凝声,渐渐缩短着两者之间的距离。
  等到几乎与商船并驾齐驱的时候,视力好的人甚至大致看到船上的结构了。
  追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低声呢喃:“怎么感觉不对?”
  “什么?”由于飞速行进,耳边充斥着烈烈风声,李自安并没有听清追云的话,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追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心:“我亲眼看他们上的船,统共不过不过二十几人,怎么这船吃水如此深?”
  李自安心头一震,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莫名的不安终于找到了源头,他在马上向后一仰,双手猛拉缰绳,手指都勒红了。
  幸好后面的侍卫训练有素,立马跟着停了下来,不然只怕撞作一团,活活被踩做肉泥。
  “登船。”他强作镇定地发出指令,翻身下马,动作迅速得只让人看到残影。
  追云见状连忙也跟着翻身下马,率领着带来的众人打算斩断拴在船头的缆绳。
  追云原本以为是他们这一番举动惊动了暗处的人,但是仔细一想实际上不骑马不可能有人追得上他们,所以只能是暗处的人恰好事先埋伏在附近。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带山路,骤然出燃起天上星星般密集的火星。
  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火光如流星从头顶划过,直直射向江面上尽量低调的小船。
  有几支火矢没入他们身侧的江水,此起彼伏地呲呲作响。
  那艘唯一行驶的小船沦为众矢之的,霎时间便被扎上千发火箭。
  按理说船身并不轻易着火,毕竟随箭而来的火十分微弱,另一方面,船上长年浸水,湿漉漉的。
  但怎料船上几乎每一处,一沾到那飞来的火矢便像变成了棉花,很快燃起剧烈的火光。
  千发火矢来势冲冲,瞬间火舌肆虐,肆意地侵蚀着整艘商船。
  侍从们就算训练有素,也从来没见过燃得这么快的火势,脸色都吓白了,连割缆绳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自安胸口突然剧烈地绞痛,冷汗接连滑过他的额头,他一把脱下身上碍事的大氅,夺过追云手中的匕首,一脚踏在晃动的船只上。
  “殿下,缆绳没断,这船还不能用。”追云率先回过神来,欲拉住冲动的人。
  但李自安一刻也不敢耽搁,头也不回地跳入水中:“一切可疑人员,均不可放过。”
  白色的身影像水中的幽灵,一晃便不见了。
  追云这才惊觉殿下孤身一人去救人,但自己不通水性,只能连忙招呼其他侍卫跟着殿下前往,自己则是处理后事。
  第83章 沉船
  “所以船为什么那么沉?”易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披在身上的大氅。
  追云适时地住了嘴,将目光投向李自安,后者轻叹了一口气, 长长的睫毛低垂, 似乎是不忍回想:“是火药……”
  追云的话似一柄破空的剑,穿透了萦绕在他心中的迷雾,却也直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若是他们一直没察觉到小船的异常,那他的倾之怎么办……
  一想到对方身陷险境, 饶是他平日再沉着冷静此刻也像黄口小儿一般惊慌失措, 面上还竭力维持着一国太子的体面,脑中全然一片空白, 外界的纷扰完全将他隔绝在外,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流矢声。
  甚至等不及按照原先定好的计划,追云尚未割开小船的缆绳, 他便已经如失智一般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水。
  皇祖母曾言,身为太子,若是不能保护好自身的安危,便是为堂堂大圌蒙羞。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孙儿现在竟然会想若是易殊平安无事, 他愿意代他受过,什么保全自身都不如他的倾之好好伴他身侧。
  他此刻得了病,发了疯, 便要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无德太子, 不肖子孙, 种种谈之色变的骂名突然变得无足轻重。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倾之。
  冬日的江水刺骨一般的寒,但他心里燃着一团火, 远比燃烧的船更为炽热。
  可是那么远,彼时他方游到半路,只见那尚很远的小船越燃越烈,滋啦刺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最终发出‘嘭’的一巨响声,巨大的烟雾缭绕着船身,尚在岸上的追云都能感受到一股吹来的热风,雾气中的小船又接连着又响起好几声爆破声。
  随着热浪而来的是笼罩在澄清江水上烟雾,李自安被这热潮打得整个头浸在水中,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刺鼻的硫磺味混着烟熏直直冲破他的喉咙,呛得他止不住留下泪水,模糊了双眼。
  “太危险了,殿下怎能冲动行事?”
  易殊冷静自持的声音将李自安从可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终于肯直视青袍身影的双眼,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倾之,船上的人,是你。”
  易殊很清醒地知道船上是自己,也很清醒地知道殿下知道自己知道,直到他对上那一双如朗月般的眼眸此刻染上霜雪,他才读懂殿下的隐喻。
  那双眼睛在说,你怎么可以残忍地让我在你的安危上保持冷静。
  易殊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说他知道若是真的说了什么只怕殿下会更生气,所以选择缄口不言。
  李自安一看便知对方在想什么,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今日倾之疲惫不堪,还是好好歇息吧。”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追云见情形不对,插科打诨地说已经到了皇宫内了。只是二人兴致不佳,并没有开口。
  马车停在溪园,易殊在沉默中下了车,行礼道:“多谢殿下。”
  追云原是等着殿下说话,结果见自家殿下迟迟没有回声,只能开口替他道:“更深露重,易侍读又受了凉,热水已经差人备下了,早些回去沐浴休整吧。”
  易殊垂下眼帘,应了声好便往回走。
  一切东西都已经备好,易殊很快沐浴好。白日里其实被动睡得太多,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熏干了发尾,才往寝室走。
  然而等他走近,却见一道落寞的身影安静地坐在案几旁前,甚至发尾还没干透。
  周围没有其他侍从跟在身边了,估计已经被遣散了。
  “殿下,还没歇下吗?”易殊身形一顿,着实没料到殿下又折返回来了,更何况方才不欢而散。
  李自安闻声回过头,兀自道:“有些头疼,倾之介意我燃香吗?”
  易殊虽然往日并不喜欢香料,但是殿下主动提及,也不便拒绝,便颔首道:“殿下请便,只是我这里并未存有香料。”
  对方早已料到易殊会准许,已经在香炉里放好了香料,只等点燃。
  安神香浓郁的香味渐渐弥散开来,易殊不适应寝室有香味,但是殿下身上总是有一样的淡香,这样想来,倒也能勉强接受。
  李自安见易殊站在原地没动,开口道:“倾之劳累一天,早点入寝吧。”
  易殊垂下纤长的睫毛,并没有走近,似是在思索对方的话,又或许是在想殿下半个时辰前分明有些生气,怎么自己哄好了自己。
  李自安终是为自己的深夜拜访做出了解释:“先前那副模样,是我不好。”
  易殊此刻骤然明了,原来是因为先前分别时殿下赌气没有说话,此刻是过来示好的,但自己怎么会计较这些琐事:“怎会生殿下的气。”
  “你穿得单薄,别站着门口了。”李自安依旧执拗地道。
  易殊只道殿下是要看自己睡下才能安心,便依言踱步走到床侧,规规矩矩地躺好了。
  但半刻钟的时间悄然而过,殿下还是坐在案几旁一言不发。
  易殊眸光一闪,突然想起他在马车上醒来时殿下对他说的第一句,有些无奈轻声道:“我能睡着,殿下何至于此?”
  李自安见他躺下,便将软垫移到床头,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才回他前一句问话:“害怕的人是我。”他自然怕倾之梦魇,但是他更怕的是倾之从梦魇中醒来时是孤身一人。
  面前的人背着光,周身被烛火勾勒出柔和的光辉,虽然没看向自己,却还是隽秀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易殊一时恍了神,半晌才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摸索了一番床沿,轻轻搭在李自安放在膝上的手上,温声道:“殿下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