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见此情形,王延邑便指使着小厮领着春桃往外走,补充道:“看小妹想吃什么拿什么,额外再打包莲藕粉圆子一碗,桃花酥玫瑰酪各两盒,桃花酥不放芝麻,玫瑰酪多加些糖,细细包好,用最上乘的珐琅食盒装。”
  四个小厮齐声回了一句好,便簇拥着春桃出了雅间。
  见一行人消失在眼前 ,易殊才不急不缓地望向王延邑,开口道:“太久没见,我怎么不知定川如今这般喜爱甜食?”
  “我不爱吃啊,你一会不是还要回宫里面吗,你给她带去。”王延邑倒是没听出易殊话中的揶揄,一脸坦然地回道。
  “她是谁?”易殊挑了挑细长的眉尾,加重“她”字的音调,偏头望着王延邑,面做不解之色。
  “她……”王延邑吃惊得声音变了调,只觉得自己好友前些年忧思过重,现在小小年纪就老糊涂了,刚要开口,却不想抬眼便瞥见对方眼角掩藏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本来并未觉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只是被这一调侃,就好像自己僭越了一般,也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霎时人便从耳根红到头顶,再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王延邑有些恼羞成怒,“你明知故问!”
  在打嘴仗上王延邑哪有输过,这般窘迫倒也是易殊第一次见,招得他失声笑了好半晌才平缓下来,摆着手喘气认错:“不戏弄你了,我定然会仔仔细细交到公主手中。光是提及她你便如此,倒是让我想起来早些时候春桃下马车时你面色紧张,莫不是以为公主大驾?”
  脸上刚刚消减的红意又涌上脸,王延邑有心辩驳怎奈对方说的分毫不差。
  左右不过被挚友调侃一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本来就许久未见到昭宁了,紧张也很正常吧!!更何况,她现在当与春……小妹一样高了,我差点认错也很正常。”
  “哦?”易殊不怀好意地拉长了声音,挑眉道,“你猜昭宁若是知晓你认错了她……”
  “阿殊!”王延邑有些咬牙切齿,“怎么几年不见你变得这般坏心眼,我看是太子惯着你无法无……”
  易殊低头抿了一口小二方才端上来的茶水,不经意地打断道:“倒是,她们身形的确很像,不过你也该想想,我一介布衣怎敢随意带公主出门。”
  易殊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不过昭宁如今已经长大,不是几块糕点便能哄好的。”
  王延邑自然知道几块糕点弥补不了自己当初不告而别,一走四年的行径。但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回来见到她了?”
  易殊点点头:“我如今的身份只是殿下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幕僚,只有幸远远见了公主一眼。”
  那也总比几年没见到的好,王延邑往前探了探头问道:“她一切可好,有没有受什么欺负?”
  易殊神色讶异:“你当她是什么人,大圌唯一的公主殿下,除了你以前不知分寸,谁敢欺负她?”
  王延邑嗤笑了一声,面露不满之色:“我哪里欺负她,我一不逼她离开父母亲眷,二不让她谨小慎微……”
  春桃正好走到主街的青石板上,正踮着脚往雅间望,像是在看从她此刻的角度能不能找到熟人,易殊微微颔首,春桃满意地招了招手才扭过头继续走。
  见人走进来街尾的芳香斋,易殊才悠悠地转过头来,目光掠过王延邑新添伤疤的手,道:“你在琼州百战不怠,四年不过家门,如此赫赫战功,太后必然是要赏一劝百,你准备讨要什么奖赏?”
  见聊起正事,王延邑脸色倒也正经起来,端正了坐姿问道:“琼州海寇尚未绞杀殆尽,军中主将虽赞我勇猛,但依旧不肯重用我,若是我想往上走一步当如何?”
  “令尊已是正三品,”王延邑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易殊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若是再封赏爵位,只怕树大招风。”可惜王延邑就算没有站在王琼的树荫下乘过凉,也已经被钉在这棵树上,注定与其生死与共。
  一腔抱负半路夭折的苦楚易殊一清二楚,但王延邑已经二十又二,总不能被保护一辈子,是时候明白身在朝堂桎梏的无可奈何了。
  所以他抬起头,直视王延邑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萧何自污贪财,张良称病退隐,信陵君以酒释嫌……要让人放下戒心,酒色财欲总得沾点什么。”
  功高盖主,鸟尽弓藏。
  王延邑不是不懂,只是从琼州回来一趟并非易事,他不愿多想,而现下易殊单刀直入,他也不得不正面回答,眼中纠结的神色愈烈,良久,屏住呼吸问道:“若是一个都不爱,应当如何?”他的声音坚定,只不过望向易殊的目光仍透露着期盼,期盼对方能给一条可行之道。
  易殊眉尾轻挑,眼角带上笑意:“莫非你没有心仪的女子?”
  “易!倾!之!”王延邑自是没想到这人正事聊着聊着又开始调侃他,脸上刚褪下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我尚且未问过她心意,怎么能靠着封赏兀自求娶她呢,更何况……更何况昭宁现在才十七岁……”
  这倒是王延邑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字称呼自己,青袍男子愣了愣神,并没有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面色恢复了凝重:“抱歉,定川。”
  王延邑倒也并没有真的生气,他紧紧盯着易殊,有些犹豫地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出此言?”易殊声音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成平静的神色。
  “你谈正事最是严谨认真,哪会像今日这般时不时便插科打诨。”王延邑目光如炬,比曾经敏锐了不少。
  易殊并不看他:“并无此事。”
  “奇怪,你今日出来身边居然没有太子的那个侍卫跟着,你们吵架了?”王延邑道。
  易殊神色未变:“殿下禁足了。”
  “我没问他,我是在问你们,你们发生了什么?”王延邑现在脑袋可灵光了不少,并不会再被绕进去。
  结果易殊矢口否认。
  王延邑知道他不愿说的话就算是十头牛过来都拉不开他的嘴,只得作罢:“罢了罢了,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不知道那便真是驽钝了,”易殊知道王延邑在说什么,“你既不会靠功赏剥夺她的命运,又不愿自污身份。如此这般,只能暂且在汴京闲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避风头,避多久?三个月?九个月?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抑或是一辈子?”王延邑握紧拳头,冷笑道,他纵然读书少,也知道历朝名将一退便是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单枪匹马前往琼州从士卒做起,耗费四年眼看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竟然就要拱手让人,更何况他王延邑重情义,哪里割舍得下同生共死的兄弟,独自在京城‘享福’。
  “定川,你已不是十六岁。”易殊见其难抑的情绪,只能尽量语气温和地摆出血淋淋的事实。
  十几岁的王公子尚可为一件兵器同上司之人大打出手,而二十二岁的王延邑,理当学会对上位者卑躬屈膝。
  王延邑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闭上眼睛,紧贴的睫毛不住地乱颤。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缓缓道:“我会考虑的。”
  易殊没再接话,言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无益处。
  “这是你要我查到的东西。”王延邑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镇静,从袖中递过来一份卷轴,“你倒是胆子够大,怎么会想起查他?”
  “他为人低调,要不是他的女儿名气不小,我差点漏了他。”易殊伸手接过放入怀中,并不着急查看。
  王延邑对此并没有兴趣了解:“幸好查出来了点什么,不然白费我蹲守好几天,欠了好多弟兄人情。”
  “多谢。”易殊抬眼正色道。
  王延邑摆了摆手,正巧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俩人默契地住了嘴。
  “我回来啦。”春桃抱着点心,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而王延邑的小厮手上更是拿着层层叠叠好几个精致的食盒。
  易殊嘴角勾起笑意:“快进来吧,马上就上菜了,吃完我带你去城中好好玩一圈。”
  “好啊好啊~”春桃眉飞色舞地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坐在软凳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吃完出去玩了。
  不管是真是假,两人脸上倒也挂上了笑意,掩盖了方才凝重的氛围。
  第78章 字条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 正好趁着王延邑这汴京小霸王在,易殊同他一起带着春桃将城内大大小小的商铺都逛了一趟。
  直至耀眼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隐没到宏伟的皇宫后,王延邑才将二人送至庄严的宫门外。
  易殊接过王延邑小心递过来的食盒, 重新登上了马车。
  春桃已经掀开马车的帘子, 似乎对城内的新奇物件恋恋不舍。
  易殊便透过间隙望见定川动作敏捷地翻身上马,双膝轻轻一夹,座下披着银鞍的莹白色战马便迈出有力的前蹄。
  王延邑似乎心有所感,单手握着缰绳, 回头望向马车, 虽然看不见二人,仍然展颜一笑, 肆意地挥了挥手, 才俯身夹紧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