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春桃泄了气,埋怨地道:“可恶,原本想让公子以为是我一个人抱回来的,结果居然在门口被抓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气鼓鼓地往屋内走去。
  李自安听到解释,有些哭笑不得,只放缓脚步,向着树下的人影走去。
  “回来了。”青衫随着冬日不听话的风轻轻吹动起来,易殊挽了一下散落的发丝,双眸像被山泉洗濯过一般清澈。
  答案显而易见,但两人好像总是喜欢这样毫无意义的寒暄。这般相似的情景其实早就在启明宫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李自安恍惚觉得好像还身处于朱红的宫墙内,可这里的风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回到现实中。
  李自安垂下眼睑,轻笑道:“嗯,回来了。”
  一时无话,两人像神像一般站定了好一会儿。
  李自安抬眼望向屋内,春桃挽起袖子,拿着粗糙的剪刀在桌案旁边坐定。
  李自安轻皱了一下眉头:“春桃几岁,看起来和昭宁差不多年纪。”
  “比昭宁年长一岁,但小时候没吃几顿饱饭,所以只比昭宁高一点。”易殊低头回忆了一会儿,出声答道。
  “说起来,倾之不是不爱梅花吗?”李自安看着春桃弯腰将手中的梅枝插在一个粉彩福桃纹瓶中,又拿起桌案上的剪刀修剪着梅花的枝条,梅花的娇艳欲滴与少女幼稚的面容形成剧烈的反差。
  易殊讶然地挑了挑眉,偏了偏头,一副思考的模样,还是没想起什么时候说谎称自己不喜欢。
  整座不终山都是易家的,若是易殊不喜欢梅花的话,怎么可能在山上种了这么多梅树,更何况还是价值不菲的朱砂梅。
  李自安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思忖该不该说,最终还是道:“曾经有一年倾之你的生辰,我差人送了你一盆名贵的美人梅……”
  易殊目光迟疑,什么时候殿下会差人送他东西,不是都是亲手交到他手中的吗。
  李自安见对方没有想起的意思,继续道……
  那是易殊入宫的第一年,李自安与这个被迫入宫的侍读并不算很熟。但是追云提醒他说易侍读的生辰到了,太子殿下就算做做样子也该送点什么,表示表示,免得落人闲话。
  年幼的李自安扭捏了一阵,然后悄悄派人去打听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侍读的喜好,最后得出民间传言,这位小侍读好像很喜欢梅花。
  虽然这是春天,但是因为自家皇祖母喜欢各色花卉,用重金维系着一方花圃,不同季的花都在一个时间段开放着。
  他第一次悄悄潜进去,挖了一小棵正含苞待放的美人梅,他知道这种树很难养,一但换土就很有可能会死,所以很小心谨慎地养了好一阵。
  见着这株美人梅长势很好,才移到天蓝釉六方花盆中,差追云给人送去。
  怎奈过了不到半个月,李自安假装不经意地路过自家侍读破败的溪园,却看见六方花盆内光秃秃的,那株美人梅早就枯死了。
  自己费心巴力地养活,连浇水都小心翼翼,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李自安强忍着心痛,端着太子的架子,装作云淡风轻地问易殊怎么回事。
  也才十二三岁的青袍少年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回道:“是臣照顾不力,请殿下责罚。”
  话是这样说,他堂堂一个太子,也不能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责罚,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转身离开。
  结果在离开的时候,那个侍读突然叫停了他,然后面色如常地道:“臣不喜梅花,但还是多谢殿下费心了。”
  好啊,居然是错误情报,亏自己还这么认真地找梅花。
  但是李自安依旧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没事,本宫就是随便送的。”
  在那之后,他每次送自家侍读什么东西,都要特意避开梅花。
  易殊垂眸思考了一瞬,听到李自安的解释才缓缓想起来:“好像,有一些印象了。”
  易殊眸光微闪,像是陷入了回忆,道:“殿下当时不是还送了臣一册《病梅馆记》么?”
  “什么《病梅馆记》?我没送过。”李自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出声打断。《病梅馆记》是在嘲讽那时的文人因为病态的审美使得养梅人特意扭曲梅花的生长,他既然送了梅花,又怎会送出这卷书。
  易殊迟疑了一下:“当时追侍卫将梅花给我的时候,的的确确附带了一卷《病梅馆记》,我以为……”
  “以为我是在规训警告你,所以你就任由它自生自灭了?”李自安接过话头。
  易殊无奈道:“竟是误会一场,我当时还以为殿下是在打压我。”
  李自安拍了拍肩头沉积的雪,道:“幸好只是误会,幸好我们都没有心生芥蒂。天气凉了,我们回屋吧。”
  小屋里暖洋洋的,拉上房门,外面的所有风雪都被阻隔在外。
  第65章 红泥小火炉2
  山上的时光很清闲, 一晃神就又溜走了两日。
  其实易殊腿上的箭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招架不住春桃的央求和李自安说着什么“没看过京城外的世界,对小村镇上的集市尤为好奇”, 终于答应二人一同下山。
  小镇的集叫做‘赶集’, 五日一次,人们约定聚集到一起买卖东西。很多平时住得距离村镇很远的百姓,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才能在日出之前赶到集市上开始摆摊。
  李自安对此颇为新颖,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集市, 因为汴京的店铺差不多都是常年开放的,他没想到在偏远的地方是好几天一次。
  而春桃虽不是第一次赶集, 但是以前都只能看着, 即是舍不得又是没钱买,而这次有人陪着, 兜里也有闲钱,那架势可就不一样了。
  倒是易殊,像是上了年纪的耄耋老人,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春桃在旁边的小摊取过一个艳丽的通草花簪,迫不及待地在头上比划着, 转身望向二人,眼中难掩欢喜之情:“这个好看吗?好看吗?”
  通草花簪是将通草纸漂白加湿揉捏成花瓣的模样再上色,做法简单粗糙。但在这简单朴素的平济镇里, 也算得上是精致的小物件了, 颇受民间少女的欢迎。
  不过今日下山春桃特意穿了一身嫩绿的罗裙, 此时她戴在发间的却是一朵鲜艳的正红色花。乍一看虽然吸腈,但是略有些不合适。
  往日里无论是易殊还是李自安,无论是穿的衣裳还是周围的物件, 一贯都比较素雅一些。
  这般大胆的配色,李自安也是第一次见,他有些斟酌着开口:“会不会旁边桃红色的那朵更衬衣衫一些?”
  春桃看了一眼软布上的其他花,易殊目光在两朵花之间流连了一圈:“你喜欢手中的那朵,便买下来吧。”
  春桃原先还有一些纠结,听到自家公子的赞同,欢呼一声,然后高高兴兴地往外掏铜板。一到手却没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反倒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欢欢喜喜地又凑到了下一个小摊。
  视线从连背影都写着高兴的嫩绿色身影移到身旁人脸上,易殊开口解释道:“审美、艺术之事,皆需岁月沉淀与积累。然而春桃自幼连温饱都难以满足,又如何能去追求那些风雅之事呢?更何况,她能过得欢喜,便是最好的了。”
  李自安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点头道:“那她的名字?”李自安已经好奇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问。他听说春桃自幼父母双亡,而镇上的人不会取这样的名字,而易殊也不会选取这两个字,春和桃,都太明艳了,只适合岁数小的时候,等年纪大了就显得违和。
  “是她自己取的。春字富有活力,桃生命旺盛,倒也很合适。”易殊回道,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春桃问她本名的时候,穿着不合身脏衣裳的小女孩躲在角落一直不肯开口。
  后来鼓起勇气让易殊帮她取一个名字,但是易殊觉得自己气运不好,取名怕影响她的命运了,更何况春桃又不是仆人,怎么能让他取名呢。
  所以便是春桃自己给自己取作了春桃。
  李自安想了想,又道:“这里民风倒也淳朴,她平安长大了。”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没有什么亲眷,遗孤恐怕没人管。
  “昭宁怎么样了?”易殊步子微微放缓了,侧身问道。
  李自安也跟着放慢了步子,轻笑着道:“还是跟往年一样。只是本来少了定川的相伴,前一段时间你又走了,她同我哭了好一阵,下次再见,你要哄上好一阵了。”
  “那殿下一定要帮我说情……”
  其实集市并不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已经跟在春桃身后逛完了。
  既然是集市,其实大抵跟汴京城差不多,不过有些东西是独有的,汴京城买不到。
  等三人上山的时候,手里都满满当当的。
  春桃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反正易殊给她小用钱够多,她平时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
  李自安提着一食盒汴京城买不到的各种特色糕点和一些需要煎制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