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但是我不理解,”追云将视线转向易殊,眼中的睡意早已消散,“既然易侍读那么关心殿下,为什么你们当初会闹别扭?以你俩的脾气,我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会吵架。并且一晃三个月,你一封信都没有往琼州寄。殿下也一言不发,只是让我没事做便给彩云彩月写信,我给那两个小丫头片子能写什么信?莫名其妙。”
  易殊垂头不语,默默地听着追云的絮絮叨叨。
  “但是至少殿下至少问过你,虽然的确很迂回。但是易侍读,你呢?好不容易我看殿下通宵达旦处理完了琼州那堆糟心的事情,陪他去军队中找了王延邑,看他心情好点了,没休息一下,快马加鞭地往汴京赶,我想着这下好了,你俩能见面了,有什么就都说开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诶嘿,你已经去庆州了。”
  “你说你,出去一趟就出去一趟吧,还偏偏去的庆州,去庆州也就算了,你走之前甚至没有提前跟殿下说。你是启明宫的人啊,是皇上钦点的太子侍读啊,你去庆州这么远的地方,殿下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哇。你不说也就算了,整个启明宫,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殿下,就算我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你的吩咐,更别提殿下了。”
  “你倒是心无旁骛地走了,留着殿下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启明宫。”追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看着一语不发的易殊,继续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不过我从小跟殿下一起长大,护点短应该没问题吧。”
  易殊垂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见易殊认错态度良好,追云心满意足:“你到了庆州,整个启明宫都开始谨言慎行。殿下是没发脾气,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这样低落的情绪,我也是第一次见。然后你的信就到了,不过是向朝中递的折子。殿下难得使了点手段,将信先传到他手里,但是你猜怎么着,还真是干干净净公事公办。殿下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书房的灯熄灭得一天比一天晚。”
  “你不知道太后给殿下安排了多少事情试图绊住殿下的双腿,我估计他早就想来了。他起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晚,好几次晚上侍卫都轮完一班了,他的书房还亮着呢。我原本还在太后安排的政事虽然多,但是倒也没那么急,殿下怎么这么忙。直到他让我准备好出行的事宜,又花了一个晚上清点库存,然后我们开始筹备军粮,开始运输。”
  “就算一切还是很匆忙,殿下要同很多人处理太后娘娘安排的事宜,所以最终抽出来的时间只能这样连夜赶路。如果时间充足,殿下怎么愿意这样风尘仆仆地来见你?他从来……”
  “太后早就以皇上身体不好下了旨,整个汴京城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要出远门儿都必须事先上报。殿下一向很循礼守法,这一次出来是他第一次违背旨意。”
  易殊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有一次春灯节的时候,他也偷偷带着殿下出来了,那一次虽然算得上光明正大,但是真正知道的只有他们二人和守宫门的无关紧要的侍卫。这是他们的秘密。
  追云继续道:“我说句实话,我们太子殿下就是从小在所有人手心里面长大的,有什么事情,易侍读你多担待一点。以前我去更远的地方帮他处理事务,一去就是半年了,他也没见得派人来看我一次。易侍读,殿下对你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易殊张了张口,想出声询问,但又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可笑,其实他也知道殿下待他的不同。
  像是怕他不信,追云继续道:“殿下对你的好,并不是从你那年为他挡的一次刀,那年狩猎我给你带来的那匹马,其实不是我随便给你找来的,是殿下亲手喂养的一匹,而他对你关注早就在更早之前了……”
  更早之前?
  他与殿下的关系不是起自与他精心设计的挡刀环节吗?易殊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他抬眼看向追云,希望一向喜欢说漏嘴的人再透露出更多消息。
  但也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怎样,这次追云倒是选择了闭嘴,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摆了摆手道:“殿下还在外面吹风呢,易侍读还是先带毯子去吧。”
  夜色侵人,被略微刺骨的冷风一激,易殊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柔软的氍毹。
  氍毹?啊,想起来了,殿下还睡在寒风之中呢,自己是从军帐中去取毯子去了。
  今日二人相见时好像暂时忘记了那日及冠后的尴尬与无措,回到了曾经相处的状态。
  只是听了追云的话,他如何能坦然自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面对殿下呢?
  面对他无法严明却依旧波涛汹涌的情义呢?
  深夜的沙也带了寒意,易殊深吸了一口气,掩饰了失魂落魄的神态,悄声走到李自安身边。
  一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仍然明亮的双眸。
  是大漠中的宝石。
  天上有那么多璀璨夺目的星石,但是永远追随着他的只有殿下的双眸。
  第52章 离京12
  “……殿下。”易殊轻轻喊道。
  漆黑的宝石闪烁了一下, 李自安温和地应声,脸上染上浅浅笑意。
  “怎么醒了?”易殊坐了下来,掖了掖柔软的毯子, 动作自然地搭在李自安身上。
  李自安则是一动不动, 任由对方的举动:“方才刚睁眼,看到你不在。”
  “怕我离开?”易殊看着自家殿下乖巧的动作,下意识说道。
  话一说出口,他才惊觉不妥。两人好不容易若无其事当做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他偏生不经意说出这样缱绻的话。
  李自安也愣了一刻神, 然后轻声笑道:“怎么会,倾之不会这样对我。”
  不是说不能, 也不是说不敢。不会这个词, 完完全全就是对方占据主导地位的意思,甚至易殊有些不合时宜地觉得这句话好像在祈求。
  “倾之不会再不告而别吧?”李自安仰着头, 眼中盛满了月色。
  易殊错开目光罕见地沉默了一下,别过头去应了一声。
  李自安安下心来:“好不容易和倾之见面,竟然睡着了,真是失礼。”
  易殊无奈地摇摇头。一点也不失礼,正是因为殿下来见他很不容易, 费了很多功夫,所以他才特意想了个办法把对方哄睡。无奈的是他短短过去抱一条氍毹的功夫,对方就已经醒来了。
  这条毯子很大, 盖两个人绰绰有余, 李自安把它往自家侍读身上搭了搭, 侧过身问道:“倾之打算什么时候返京?”
  易殊凝神思考了一下,这倒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见到殿下之前,的确有很多个瞬间他很想偷偷跑回汴京见殿下一面, 看他过得怎么样。
  但是等到现在这样他真的见到了殿下,他又在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实在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还没摸到门路。
  察觉到他的沉默,李自安收回目光,没有丝毫惊讶地点点头,温声道:“还要一段时日吗?”
  “殿下知道我在做什么?”易殊有些迟疑。
  “嗯。”
  如此简短的回答却又已经说明了一切。
  殿下知道他到庆州是抱着查明当年易家通敌这一目的来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恰好得罪了太后被罚到庆州监军。
  “那几日我恰好同你提及庆州不太平,皇祖母为此忧心,估计会派人前去协助一下。你向来不喜欢繁杂奢华的物件,平日里即使是去狩猎都要穿浅色的衣裳,而那天你却偏偏拿走了玄色镂金莲纹大氅。那是皇祖母赐我的生辰礼,你一向不喜欢她的东西,平时都会格外避开。”李自安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并非他单纯的倾之的步步为营。
  言尽于此,易殊也没有再装傻的必要:“殿下,对不住。”
  是他算计了殿下,骂也好,罚也罢,他受得住。
  但李自安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道:“倾之,你没有对不住我。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太后亲自赏赐的玄色镂金大氅如果不是李自安的吩咐,怎么可能会随意地摆放在启明宫的雕花衣架上呢?
  他走的路本来就是殿下特意铺好的,是殿下心甘情愿被算计。
  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易殊只能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云淡风轻的人。
  对方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前几年向民间的花农求取了一些经验。我往启明宫引进了一片滴水观音,现在长得成熟了,今年开了绿叶呢,这种植物最能吸引流萤。近来汴京城天气回暖,这种发光的小东西难得喜欢到处走,倾之说不定可以试试用它们照书卷了。”
  “你到这边来了以后,昭宁一味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实在不堪其扰。”
  “近日有人献来了你曾经寻求无门的古籍,是世间仅有的孤本了。但是竹简有些腐朽,编绳也有些松垮,我怕路程颠簸,会损坏旧物,不便带来,就安置在启明宫专人看管。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差人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