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尚师叔是坏人,但明师兄是好人,明师兄不会骗自己。
  所以,等他醒过来,一定能见到回来的师尊。
  渡劫期的魔尊不必安睡,但齐青兰还是睡着了。
  他应该睡了很久,阳光化作梦里的五彩斑斓,消散在梦的尽头。
  睁眼时,月色如水,有人靠坐在床头,正把薄毯披到齐青兰的身上。
  那人散落的长发披着月光,氤氲出蓝白色的光泽。
  明师兄果然没有骗他,只要醒来,就能看到师尊。
  第70章
  师尊醒了,但齐青兰日子依旧难过。
  齐青兰有时候会想,魔尊当天诛地灭,不配当个快乐的傻子。
  不然,为什么魔尊生涯总那么难熬。
  上巳节,颜若君花花绿绿的儿子女儿们轮番邀约,没有完全压制住锁链的现任魔尊木着脸回绝。
  他哪敢溜出流花宫玩?要是把河边游人捅成串串,宋青雨绝对会把他吊在群仙盟大门口,活活抽死,再招魂、再抽死,以此反复一万遍。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心情出去玩。
  春暖花开的季节,黑锁链也是春心萌动,卡着上巳节前一天,痛痛快快暴走了一通。
  幸好齐青兰在前三□□走里习惯了和黑锁链斗智斗勇,此番及时找回理智,自己跟自己搏斗到吐血不止。
  最后,林照走入锁链卷起的黑色风暴中,陪齐青兰挨过了最难捱的时候。
  林照此番又虚弱许多,初春灿金的阳光仿佛能穿透他惨白的肌肤。
  但这一次,林照没有陷入昏迷。
  像适应了黑锁链裹挟的原初魔气一样,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瘦削的身躯似在崩毁的边缘,又似嶙峋雪山永恒不倒。
  齐青兰无法松出半口气,但下坠的五脏六腑终于有了停靠的地方。
  应付完颜若君那头的莺莺燕燕,齐青兰脚步拖沓、身形佝偻,疲惫地游荡在流花宫。
  回廊尽头,时方在和林照说话。
  时方眉头紧锁,林照长睫垂落,静静听时方不够长的句子。
  齐青兰走在亮处,时方注意到他,闭了嘴。
  “师尊。”齐青兰和林照问好,又冲时方道,“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都不给我听两句。”
  时方道:“聊你受欢迎,你要听吗?”
  齐青兰打起精神:“听!你可以多夸夸我。”
  时方:“颜若君的儿子女儿好不好看?”
  齐青兰再度枯萎。
  林照没有血色的唇勾着浅笑:“青兰也到了被人追求的年纪。”
  齐青兰想,也到了追求人的年纪。
  林照道:“青兰若有中意的人,不妨告诉我们。但近来自荐的,毕竟都是魔修,青兰多考虑考虑得好。”
  齐青兰笑道:“师尊不喜欢那些惦记尊后位置的人?”
  林照怔了一瞬,抿了抿嘴:“也不是。”
  初春的细风吹啊吹。
  昨儿被齐青兰掀翻的后院,被时方连夜种上小小的花,小小的花连着成片的小叶子簌簌地轻响。
  时方没来由地搓了搓手背:“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齐青兰疑道:“你早上不是说公务处理完了吗?”
  时方凉飕飕扫他一眼:“我过节可不可以?”
  齐青兰傻愣愣地问:“一个人?”
  时方呵呵笑了声,禁言符文隐约出现在他指尖,齐青兰忙低头认错:“您忙。”
  时方放过了齐青兰。
  被留下的齐青兰弯了弯小指:“师尊,我……”他咬咬牙,顺着方才的话题,“我就假设一下啊。假如我需要一位道侣,师尊觉得,我该有一位怎样的尊后?”
  他忍不住感叹,他好大胆,问得他自己好紧张。
  林照眼睑微垂:“我从未想过这些。”
  “啊——也是。”齐青兰有点尴尬,但忍着尴尬,“那师尊现在可以想一想吗?”
  林照当真认真思考起来。
  他思考的时间太长,齐青兰都打算打个哈哈,说自己开玩笑呢,林照却开口了。
  “要对你好。”
  林照停顿片刻:“能保护你。”
  “不惜性命也要保护你。”
  “无论你在哪,都可以找到你。”
  “除非身死,永远不会丢下你。”
  这绝不是对尊后的要求,但齐青兰听得心脏狂跳。
  这些要求,除了师尊,还有谁能做到?
  林照难得的长篇大论忽地卡住。
  “我忘了。”林照沉静须臾,“青兰是魔尊了,不需要别人保护你。等到能控制锁链,青兰就比所有人都厉害,不需要任何人了。”
  齐青兰歪了歪头:“到那个时候,师尊也不要我了?”
  他尽可能表现得可怜兮兮,引得林照发笑。
  “是你不需要我了。”林照含笑的脸转为平静。
  他今日换上的白衣比雪山更沉默。
  雪山不会退后,可林照仿佛已想到了抽身而退。
  明明是个宁可叛出仙门也要陪在徒弟身边的人,但齐青兰没由来地想到了分别。
  他强忍抓住林照衣袖的冲动,干笑道:“师尊就是师尊,哪轮得到徒弟来评价需不需要。诶——诶,别说我了,师尊有考虑过给自己找个道侣吗?”
  说完,齐青兰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怎么就绕不开道侣的事了!
  林照挑起目光,落在齐青兰的眉眼处。
  齐青兰不自在地躲了躲。
  林照道:“我只盼你好好长大。”
  “我长大后呢?”
  “再等你顺利渡劫。”
  齐青兰抠了抠脖颈:“魔修也能渡劫?那渡劫后呢?我也算因祸得福,被血池灌出了半步飞升的修为,要是哪天能挨过天劫,师尊和我一起……”
  一起什么?
  他扭捏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囫囵吞回肚子。
  当然,他没有渡劫成功的把握。
  连黑锁链都没压制住的人,指不定被雷劫劈死之前,先被黑锁链捅得连魂魄上都是窟窿。
  站在他对面的林照似乎不在听他说话,手指关节抵着下颚,过了一会儿道:“过节吧。”
  齐青兰:“嗯?”
  过什么节?飞升后去九重天上过节吗?
  林照转身走下台阶,进到院子里,摘下几朵干净的小花。
  他忙前忙后找到碗盆,又接来净水,把小花洒在水中,五颜六色的小花摇啊摇,薄薄的花瓣浸在阳光下,似与阳光一起溶进了水底。
  林照折下一条柳枝,双手捧着。他于花园抬首,仰视着廊间的齐青兰:“今日是上巳,我与你约好了,为你祓禊。”
  柳条拂过水面,涟漪漾开。
  “我不曾过过上巳节,不太懂这些。兰花香草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你要是不介意……”
  齐青兰快步走下台阶:“我不介意。”
  那柳条突然一划,惊扰起数点水珠。
  几点水珠溅到了齐青兰的手背,淌下的麻痒一路顺到指尖。
  齐青兰双手在袖中蜷起,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他看着林照举起柳条。
  绿色的细叶携着湿润的气息,极尽温柔地扫过他的额头,他还未看清柳叶后的林照,柳条又点过他的双肩、心口……
  “洗濯去垢,驱邪破祟。”林照像极了某个神明的信徒,虔诚道,“愿青兰往后无灾,此生顺遂。”
  齐青兰眼底发酸,敛着眼皮,郑而重之地点点头。
  可影子里脆响一声。
  真是,不可实现的愿望……
  *
  上巳节过去没几天,齐青兰为了流花宫外跪着的魔修众头疼不已。
  群仙盟围剿魔门的消息不胫而走,无数魔修投联名状,要求魔尊出战。
  齐青兰转着单孔竹笛,问宋青雨:“群仙盟怎么这么藏不住事?在哪一天、什么时辰、用哪种方式偷袭都让魔修打听得一清二楚。”
  宋青雨怒道:“偷袭什么偷袭,还没定下来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也不想想,魔修想反击多少年了?好不容易逮着个能打的魔尊,可不得编个师出有名的借口!”
  齐青兰夸赞:“这群魔修还挺懂俗世那套啊。”
  宋青雨拒绝了他的通讯。
  齐青兰在宽大的魔尊宝座上滚来滚去,问时方:“你说,我来代替仙门,实施一下传说中的围剿计划怎么样?”
  时方:“你吊死在流花宫门口更直接一点。”
  齐青兰坐直:“那群魔修哪来的胆量?不会觉得他们人多就能逼宫吧?”
  时方:“蚂蚁多了也敢幻想踩死大象,他们对你的修为又没有直观地感受。”
  齐青兰唏嘘:“不光是仙门,魔修也是真想搞死我啊!”
  时方发现这人只想自说自话,不再回应。
  而齐青兰说得没错,确实有魔修想要他的命。
  一夜之间,群仙盟围剿魔门的消息,修改为“魔尊假意叛出仙门,与群仙盟联手攻打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