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说:“师尊,我给你说下去?”
  晁非放下筷子。
  他口腹之欲极浅,但他不吃,齐金玉会给他夹菜并劝说,他吃了,齐金玉会闭嘴并给他继续夹菜。
  想来想去,或许还是让某些人闭嘴更好一点,晁非便吃了不少。
  齐金玉回忆道:“那个天道宗是吧?我想想,我讲到哪了?”
  晁非却说:“不必,等离开临溪城再讲也不迟。”
  齐金玉:“诶?”
  晁非道:“你……”他斟酌了片刻,“回来后,来过这里吗?”
  回来后?回哪?
  齐金玉愣神,突然明白,是回到人间界的意思吧。
  晁非接着说:“你对这里很陌生。”
  齐金玉实话道:“嗯,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进城。”
  “十年都没来过?”
  “我很忙的嘛。”齐金玉很有规律地翘凳子。
  “钟灵殿内,你任务不多。”
  齐金玉停止翘凳子,猛地往前一冲:“师尊还关心我的任务数量?”
  晁非自觉失言,冷眼扫过来。
  齐金玉笑道:“我就知道师尊忍不住关注我……”
  晁非面色发寒。
  齐金玉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好:“我那会儿忙着读书嘛。”
  晁非神情稍缓。
  齐金玉再接再厉:“而且我还要到处找师尊,问师尊缺不缺徒弟,收徒弟的话可不可以考虑我,毕竟我真的很优秀。”
  晁非:“……”
  齐金玉抓了抓脖颈,眼神偏离:“就是各种各样的理由,今天第一次来。”
  至于各种各样理由里的其他理由,总不能说是害怕吧。
  就像谢璆鸣说的那样,死去的人魂归幽冥,只有他重回人间。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他死去未能见到他们,重生也不敢见他们。
  在顾凛城外、在临溪城外、在肃秋山庄外,齐青兰路过、路过、不断路过,却从未踏足。
  他仿佛背叛了死者,独自归来。
  明明死者从未责怪他。
  所幸晁非不会刨根问底。
  但晁非不问,齐金玉不说,死寂压在残羹冷炙上。
  齐金玉感觉发闷,走到窗边往外一推,凉丝丝的风就吹了进来。
  他趴在窗槛上,看大街小巷,灯火错落。
  和过往的十年不一样,这一回师尊就在身边,他像回到了过去,也想回过去看看。
  连片的烛火模糊了与过去不一样的风景、也模糊了与过去不一样的人群。
  他曾经趴在同样的地方,酒气混乱大脑,身后群魔乱舞。
  应该是进昙如秘境的前几天,祝君酌尚未来到临溪城,齐青兰等人喝了两口酒,先一步腾云驾雾去骚扰明渊。
  齐青兰早在和谢璆鸣拼酒的第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被某个谁扛到临溪城、抓回零星理智时,已经挂在窗槛上要死不活。
  夜里的风卷着他散落的头发,他头晕眼花地看外头来往行人。
  隆隆作响的双耳里,依稀听到晁满喊:“来,继续喝!”
  谢璆鸣呜噜呜噜求饶,没多久,窗槛就多了一个人陪齐青兰挂着。
  齐青兰问:“你怎么来了?”
  谢璆鸣说:“我不知道呜呜呜。”
  齐青兰又问:“我怎么来的。”
  谢璆鸣又说:“我不知道呜呜呜。”
  齐青兰被风吹醒了一点:“你能知道点什么呢?”
  谢璆鸣爆哭:“呜呜呜我不知道啊!满满姐,我喝不下了,我要吐了呜呜呜。”
  齐青兰一脚蹬开谢璆鸣:“要吐离我远点!”
  第48章
  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往事。
  齐金玉反身背靠在窗槛上,两边手肘搭在窗沿,跟晁非说一些有的没的。
  不够惊天动地,也不够荡气回肠,保留在齐金玉脑海里的,大多是鸡飞狗跳的琐碎日常。
  “我都不知道是谁把我架过来的,他们还要说是我出的馊主意,大晚上非把明师兄从府邸揪出来。”齐金玉义愤填膺,隔了好几个百年,跟师尊告状。
  晁非指尖摩挲茶杯口,眼睑下垂的刹那,嘴角提起了些许弧度,显然是更相信那群狐朋狗友的说辞。
  齐金玉郁闷,感情往前三百年,往后三百年,唯一温暖人心的只有明渊师兄了吗?
  *
  “醒了?”
  温和的嗓音和温热的毛巾一同出现。
  齐青兰晕晕乎乎,管不了谢璆鸣到底吐没吐,在一片虚影里摸索到真实存在的毛巾,结结实实给自己抹了一把。
  又一碗黄橙橙的水端到面前。
  “喝点醒酒汤。”明渊道。
  齐青兰大脑尚且麻木,接过碗,听话地喝下,待反应过来时,一股又酸又辣的气劲直冲脑门,连混沌都被冲开许多。
  的确是清醒了不少。齐青兰揉揉被冲酸的眼:“不好意思啊师兄,大老晚还要你照顾一群醉鬼。”
  明渊拿回空碗:“近来无事,热闹些也不错。”
  热闹过头了吧。
  齐青兰扫视一圈,倒在地上的谢璆鸣不省人事,一脚踩在凳子上的晁满也不遑多让,她满脸酡红,勾着椅背大笑,说齐小草你好菜哦。
  齐青兰“呵”地笑了一声,被黎歌幽幽地盯着。
  黎歌啪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浅灰色的瞳孔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差点忘了,就是这家伙提议喝酒不用灵力、酒量纯拼实力,这会儿倒好,只有他和他师弟时方两人好端端坐着,不喝酒的公孙琳另算。
  不喝酒的公孙琳在鼓捣各种熟水。
  来临溪城的路上让她瞅见了路边的摊贩,当即买了材料,理都不理一群醉鬼,从袖袋里抖落出锅碗瓢盆,专心试验各种配方。
  试验品的接受方首选便是谢璆鸣,可怜谢少庄主迷迷瞪瞪,被捞起来一个劲地灌熟水,甭管正常的还是邪门的,都一一囫囵吞枣过。
  于是,本来安心躺尸的谢少庄主突兀地蹦起,捂住嘴就往外窜。
  刚才有没有吐不清楚,这回是真要吐了。
  公孙琳端着一碗忽然变得酸臭的水,若有所思,果然灵草和普通柚花味道不一样吧。
  半晌后,虚弱归位的谢璆鸣喝上了正常的柚花熟水,喜极而泣。
  满屋闹腾腾的气息,唯独时方像是划了一道结界。
  他重复倒酒、喝酒、吃菜、再倒酒的动作。
  晁满醉醺醺放过被命名为“齐小草”的椅子,转头搭在时方头顶:“闷死了你,起来,喝酒!”
  时方当真起身,满杯的酒水洒出两滴,在远天蓝的衣袍上洇出深色的两块。
  时方恍若未觉:“祝贺晁师姐降服西境邪蛟,修得金丹大圆满。”
  明渊旁听:“怪不得我见晁师妹一身灵气又通透许多。”
  齐青兰小小声道:“叫我修炼慢点,自己一个劲儿往上窜。明天我也要去打妖怪,涨修为!”
  明渊转开话题:“这回是给晁师妹开庆功会?”
  齐青兰腿脚不稳,半倚靠着明渊:“算是吧,加上大比的份一起庆功。原本应该更早一点,结果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有事。”
  明渊问:“不叫小酒?”
  齐青兰闭上眼小憩:“不叫,今天就我们几个要进秘境的人喝,我连我师尊都没告诉。”
  明渊顺了顺师弟的头发:“都困得站不住了,去找个房间躺会儿吧。”
  齐青兰口齿不清:“不要,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趴下的……”
  他越说越轻,耳朵能听到的也越来越少。
  依稀之间,他似乎听到时方说:“晁师姐功德无量,我辈楷模,我今日当效仿晁师姐,杀入魔门,斩下魔尊,拟定八千八百八十八条魔门守则,教那魔修之徒好好做人!”
  齐青兰恍恍惚惚:“啊?”
  晁满朗笑:“好志向!走!我与方弟共同出征!踏平魔门!”
  齐青兰颠三倒四:“啊??”
  黎歌终于崩了:“等等,你俩都给我坐下!时方你喝多了你倒是说啊!”
  时方:“我没喝。”
  晁满:“区区三斤,不多不多哈哈哈哈哈。”
  谢璆鸣:“多了多了呜呜呜呜呜。”
  齐青兰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丝神智:“啊……”
  *
  齐金玉手舞足蹈,演醉酒的疯子尤为在行。
  演到中场,齐金玉痛心疾首:“我第一次知道,最能喝的居然是黎歌!那家伙看着弱不禁风的,以后都不跟他喝了!”
  当然,齐金玉一杯都撑不过,没人愿意单独找他喝酒。
  晁非静静地听徒弟发疯,等徒弟停止表演,便问:“后来呢?”
  齐金玉呆了呆。
  他想,师尊果然喜欢听、且只想听他丢人、掉链子、不太靠谱的事情。
  好过分的师尊。
  他怔愣的时间不短,晁非拢了拢衣袖:“随口问问,不必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