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年多可爱一孩子,究竟是跟谁学的,每天左脸写着“冷嘲”,右脸写着“热讽”,中间还竖着一行字“都听我的”。
  祝君酌留意到齐金玉的目光,勾唇一笑:“问题都有答案了?”
  任务里的问题姑且都有了解答,剩下的女尸案,再过几天也会有闲云水心阁将结果传回。
  祝君酌理所当然道:“既然都结束了,就跟我回去。”
  剑修锐气太重,“都听我的”四个大字铁画银钩,似有了实体。
  齐金玉梗着脑袋:“再怎么说,我也是跟我师尊回去。”
  祝君酌沉下脸:“你当真不跟我走?”
  齐金玉更倔:“不。”
  “好。”祝君酌咬字很重,“那我跟你回去。”
  齐金玉:“……”您还记得您是峰主吗?
  晁非背景板似的毫无意见,得到蓝花同意后,公事公办地给蓝花布上定位灵力,记入闲云水心阁妖鬼录,往后如有谋害人命之举,闲云水心阁可以第一时间定位到蓝花。
  三人气氛诡异地回了扶风林。
  齐金玉像被火燎了一搬,急吼吼去弟子录刻上名字,坐实了赤离峰主名下大弟子的身份,才安安心心爬回赤离峰。
  扶风林伫立中洲上千年,五峰布局从未变过,峰顶风景也年年相似,除了熟悉的屋舍里已看不到当年的陈列。
  还是齐青兰的时候,师尊林照主动把唯一的徒弟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屋舍。
  等齐青兰成了齐金玉,齐金玉更主动地夺下同一间弟子居。
  当然,也没人跟他抢。
  他熟门熟路地去管事弟子处领来枕头被褥,铺床叠被顺手得要死,连八仙桌上的茶杯放几只都仿佛提前预想过,回家不过如此。
  等晁非纠结完、准备来搭把手时,齐金玉的屋子就如有人在里面住了三百余年。
  祝君酌倚在门框上,凉飕飕地盯着齐金玉忙前忙后——他打死也不会帮看中的弟子在其他峰搭窝。
  等晁非来了,他眼神温度又低了三分:“到现在才来看你徒弟勤劳成什么样子吗?”
  说到“你徒弟”三个字时,尤其的怪声怪气。
  晁非的脚停在离弟子居一尺远的地方。
  齐金玉从房里探头,顺口问:“师尊不进来坐坐?”
  晁非回避齐金玉的视线:“我……”
  祝君酌倒是不高兴了:“我在这站了这么久,怎么就没听你问一句了?”
  齐金玉额角一跳:“您都站门槛上了,往里一步就能进屋。”
  祝君酌眼神往外一撩,落到晁非那边,问的却仍是齐金玉:“你这是同意的意思?”
  不等齐金玉回答,晁非道:“我暂时无事,来看看你有没有缺的。”
  祝君酌立即重重冷哼。
  也是自己嘴贱。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冷脸,齐金玉被冻得不轻,还位卑言轻且不敢吱声。
  想他过去在秋素峰和赤离峰上多狂妄、多自在,怎么死了一次,就活得这般惨淡。
  齐金玉想不开,内心悲戚地煮水烹茶,只想着把水烧烫一点、再烫一点,最好能把这两块堵门的冰块儿全烫化了。
  两块冰块儿好心放过哆哆嗦嗦的房门,坐在桌前,一人一杯滚烫的热茶,面不改色地喝下。
  齐金玉没话找话:“再来一杯?”
  两只空茶杯同时推向他。
  热气从空杯里袅袅上升,仍保留了能烫死人的温度。
  齐金玉:“……”还真烫不化你俩。
  他认命地再倒水,字斟句酌道:“你们不说点什么?”
  好像也没斟酌出什么好话来……
  祝君酌嗤道:“说什么?听听晁峰主的收徒感言?”
  晁非冷脸喝热水。
  祝君酌更气:“你看你挑了个什么师父!连句话都不会讲。”
  晁非垂眼看茶叶浮沉:“自是比不得祝峰主。”
  祝君酌气笑了:“你比不过的岂止这一点。也就是齐金玉瞎……”
  齐金玉:“啊?”
  祝君酌改口:“也就是齐金玉可怜你……”
  齐金玉摆手:“我没有,我不敢,我真心实意地来拜师的。”
  祝君酌“嗙”地放下茶杯。
  晁非想了想,也放下茶杯,小小地“咄”了一声。
  齐金玉努力思考,拎着茶壶柄,半天憋出一句:“还喝吗?”
  两人一饮而尽,同时递出。
  齐金玉:“……”海量啊。
  齐金玉一杯接一杯倒,晁非和祝君酌一杯接一杯喝。
  等水喝空了,齐金玉摇了摇大而空的茶壶,又看了眼外头渐黑的天色,赶客的意图非常明显。
  祝君酌喝饱了水,撂下句“我明日再来”,瞪了眼晁非。
  晁非亦起身,对齐金玉道:“你且休息吧。”
  两个不知来作甚的人,你讨厌我我讨厌你地离开了。
  齐金玉摸不着头脑,点起一支蜡烛,在无人的屋子里,他抓了抓头发,开口道:
  “长鸦。”
  烛火映照下,他模糊的影子膨胀开来。
  房间里突兀地出现金属清脆的撞击声,影子里延伸出万千触·手,黑色的、摇曳着的细长影子混乱错杂,响应齐金玉的召唤般,碰撞出更多的、类似于玉碎的声响。
  任何一名仙门修士在场,都能认得出来,这是仙门基础课第一课就当众展示的上任魔尊齐青兰的武器。
  可惜,仙门无出其右的灵力笼罩在齐金玉所住的弟子居之上。没人能透过这道灵力屏障看到屋内的异象,甚至没人能意识到这里突然多了一道灵力。
  影子里钻出的玄色锁链亲昵地蹭在齐金玉膝前,看不出一点课堂上所描述的狂暴。
  齐金玉用食指点住锁链:“去找人。”
  锁链像人一样点点“头”,溶回影子。
  烛火摇晃,齐金玉把杯中最后的冷水喝完。
  影子恢复原状。
  只有他知道,张开的长鸦在地底下延伸、延伸、不断延伸,数不清的黑色链条伸向中洲各个角落,又在找到某个人后,迅速收拢在同一个位置。
  不是魔尊处理公务的流花宫,也不是魔尊休息的后院。
  借用长鸦的“眼睛”,齐金玉看到了一片荒芜。
  身着青灰色长衣的男人坐在枯石上,眼中空无一物。
  而在一声融入长风的锁链响动后,男人的眼珠活过来了。
  他瞳孔微微转动,视线触及到影子中的小漩涡时,些微颓垮的肩膀稍稍正了些。
  “有事?”男人的嗓音与他的相貌一样,有一种说不出年龄感的混沌。
  这并不是说他苍老,修道者不见年岁,男人有着青年的相貌,只是眉间两道刻痕,让他不似齐金玉年轻。
  长鸦的碎片从小漩涡中升起,扭来转去圈成一个圆圈,圆圈中雾气腾腾,散去后露出齐金玉的模样。
  “没事还不能见见你了,魔尊大人?”齐金玉单手撑住下巴,说话含糊,却一开口就道出男人的身份。
  沉寂如静水的男人没有半分威势,坐在荒野之间,随时能与夜下的嶙峋瘦石融为一体。
  但这样一个男人,却是魔门尊者时方。
  时方话少,三百多年前,他还会因为吵吵闹闹的同期显出些活气,成为魔尊后,更加惜字如金,面对同窗任性的发言,他没做任何回应。
  齐金玉咂嘴感叹:“一个个的都不喜欢理我,你们这样,很容易让我伤心。”
  “还有谁?”
  “我师尊喽。”齐金玉笑嘻嘻的,一点儿没有伤心的样子,“他害羞呢吧。”
  死气沉沉的魔尊大人终于露出“你有病吧”的眼神。
  齐金玉乐道:“活过来了?”
  “没死。”时方又垮下肩脊,无聊地眺着远方,“没别的事,就明天找我。”
  暮夏渐入秋,荒野先泛黄。
  钟灵殿的学年考核在此时结束,每一年都如此。三百多年前的这个时候,时方被带回过琴居。
  齐金玉听说过,时方进入仙门的前一天,满村被屠。而后,每一年的今天,时方都会回到本该是村落的荒原。
  “可这会儿是晚上了,你不回去吗?”齐金玉道。
  时方生硬地咧了咧嘴:“回哪?”
  “你可以来我这。”
  “仙门就不必了,不是每个魔修都像你这样没皮没脸。”时方说出的字变多了,“说吧,我不觉得你会今天来找我闲聊,什么事?”
  齐金玉踟蹰了下:“我见到你师兄了。”
  能称得上是时方师兄的,只有黎歌。
  时方抬起头,零星的星光落入他的瞳孔,闪烁的光点像是内心的动摇。
  可他的语调如此平静:“你该告诉过琴居居主。”
  魔修之身的他已不再称呼过琴居居主为“师尊”。
  “小酒报给闲云水心阁了,阁里自会安排人转告岑居主。”
  小酒就是祝君酌。